男人解放
男人成了问题。
首先是社会对他性别意识的怀疑,这与现代男人的审美观有莫大的关系。以前,美的概念就是“力和运动”。
男人,必须是有力量并且精力充沛。但现在,公众传媒对男人的美的审判已经背离了传统概念。占领人们眼球的一众人等都是些窈窕美男,花枝招展,沉鱼落雁,搔首弄姿……真所谓阴风四起,色气逼人。你很难说他们不漂亮,但你也很难心悦诚服地说他们是美的。
与此同时,现代社会的职业男人,大多面露疲态,目光呆滞。通常的认识是,这与社会生活压力大有关。但也有人说,是到了反思男人性别意识的时候了。公众传媒不要再把那些花瓶一样的男人当榜样,不要再打着时尚的旗帜,去扰乱社会的性别意识,而要基于男性的性别意识,从生活方式上引导他们。
事实上,与男人的雌化相对应的是,女人的雄性化。
人们看到,随着女权主义运动的推进,一些类男性的眼神言语举动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女人身上,并且成为常态。这让人恐惧。
反观历史,女人需要解放,但这种解放因为始终是在男权的框架下进行的,是以颠覆男权为手段的,结果解放半天,当初的手段变成了目标,女人离女人越来越远了。
男人以色为美的观念开始大行其道,女人以有能力消费为美的潜意识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男女之间一迎一和,于是消费男色的时代到了。当男色成为一种消费品,你很难说,男人还是我们原来想要的男人。
今天,有人基于社会压力过大致使男人过早地“年老色衰”,所以希望解放男人,让他们可以有借口退到女人身后,让他们有机会婆婆妈妈絮絮叨叨,让他们哭吧,不是罪。
但在社会转型期间,压力的大小是均匀的,男人压力大,女人的压力同样也大,从释压的角度讲,男女都需要解放。要在生活方式上进行反思和检讨,要把工作当作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将生活当作工作的外延。
实际上在农耕文化的背景下,依然生活着这样的男人:他们有雄壮的肌肉,有力量,靠自己的双臂养活着一家老小,性格乐天,目光坚定。
但对于裹挟在城市化浪潮的中国城市男人们来说,是永远也回不到农耕时代了。所以,今天的解放男人,实际上是针对城市男人的。
“全世界男人联合起来——要过节”。今年8月3日,将是瘦马提议的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节,这一天,将有50多家企业给自己的男性员工放一天假,以兹庆祝。
“根据民意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人认为8月3日是比较理想的‘男人节’。这恰好与3月8日国际妇女节相对应,具有一定的意义,体现了男人需要减压,并且同样需要关怀的主题。”
北京中粮广场,飘着咖啡香的《时尚》会客厅内,39岁的《时尚.男人装》主编瘦马表情正经地阐释自己倡议的“男人节”事业,而他的服饰和身体语言则在漫不经心中传递着一种时尚和松弛的讯息;正如同“男人节”那个简练的LOGO图案,封闭的缜密的圆圈内,一个用线条简单勾勒的嘴角舒态的男人侧像,松松地连着一个电插头,意思为“男人今天不插电”,象征着让男人彻底放松。
一个“里程碑式的刻痕”
令瘦马欣慰地是,他关于过男人节的倡议得到了多家企业的支持,包括万宝路、宝马、陆虎、上海大众、杜蕾斯、青鸟健身中心等在内,有50多家企业已经允诺将在8月3日给自己的男性员工放一天假,瘦马所在的《时尚》杂志集团届时也将给男编辑放假一天。
瘦马还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否有时间休息,不过他表示,一定要有一个里程碑式的刻痕,记录下这个特殊的一刻,证明自己做这件事情是有意义的。他曾经在编辑部里提出了这样一个大胆的臆想:男人节这天,有三五成群的人,全是男性,沐浴完毕,批一件透明纱袍,彼此坦诚相见;点上蜡烛,放上熏香,营造完全放松的下午茶氛围,聊一聊自己经历过的最痛苦、最尴尬的事情。其实是把过去的不愉快全部倾诉出来,与最好的朋友一起承担。
“有点像弥撒,其实就是想告别过去,让自己获得一个最好的面对新生活的姿态。”瘦马认为,这种方式对男人释放压力是很有帮助的,比假模假式地开个论坛更有效。
“我希望做实在的事情,而不是把男人节做成一个活动事件,变成媒体的噱头。”瘦马说。他不愿意简单地把申办男人节的工作归为男性解放运动,他希望能够借此改善日益恶化的中国男人生存状态,而不仅是保持呼吁的姿势。他承认节日是为弱势群体创办的,而他认为男人作为一个群体已经在很多方面处于了劣势。
瘦马解释,传统意义上的男人形象都是孔武有力顶天立地,“男人有泪不轻弹”,“好汉打断牙和血吞”,而事实上,越来越快的工作和生活节奏使得现代男人不仅在体力上透支,感觉上疲惫不堪,更多的是在精神上承担着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但男人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他们要时刻保持坚强、宽容,坚决不能退缩,无暇顾及人性本身脆弱的一面。正是这些因素使男人不愿向外人倾诉,而关注男人身心健康的社会团体和组织寥寥无几。
瘦马发起“男人节”,就是要在这个属于男人的日子里,寻找为男人减轻压力的方法,号召男人放松下来,做一天真实的自己,正视自己的身心健康。
2003年10月,当时还是《时尚健康·男士》主编的瘦马做客新浪网男人频道在线聊天室,首次提出“给男人一个节日”的想法,号召社会各界关怀男人,号召男人多多关爱自己。他还希望能够得到官方的支持,特别是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认可,以实现国际男人节的构想,如果成功,这将是中国第一个自行发起的国际性节日。
谁愿意过“男人节”
究竟是谁愿意过男人节?瘦马定位的群体为30岁至40岁的男性,分布在北京、上海和广州等大城市,因为他们大部分已经有了婚姻,体验着家庭责任,也遭遇过生活的挫折,最大限度地承受了社会转型的压力,但是也有实力,也有欲望积极改善自身的处境。
“为了增强男人节的吸引力,瘦马考虑设立男人节的形象代言人制度,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是张艺谋、姜文,以及刚刚过世的陈逸飞,因为他们有巨大的国际影响力,适宜表现男人节的领袖气质。
中国财富榜上的人物,有多少人认识他们呢?”瘦马反问,“男人节首先是一个精神上的东西,不是说我们男人都活不下去了,而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质量。”瘦马说。
“八三”国际男人节多久会约定俗成?瘦马的预期非常谨慎,他认为肯定要超过“三八”妇女节的推广时间,而后者为此奋斗了很过年。瘦马解释说,男性已经享受了多年社会权利主体的待遇,如果其权利过多,社会会普遍不支持,这是男人节推广要更困难的原因。
但瘦马相信随着技术的变局,社会再进一步分工,接下来中国男性的生存环境会更恶劣,寻求关爱的需求也就会更强烈,而以关爱男人为主旨的男人节的推广难度将随之降低。
对于“八三”男人节的美丽构想,普通人还是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要把男人单独摘出来过节呢?”性格平和的北京外企女职员秦颐有些不忿,因为“三八”妇女节她从来没有休息过,而她断定,多放了一天假的男人们绝不会拿这个时间回家做家务,肯定又找什么地方去玩了,“对家里一点帮助没有,”男职员李晓东对此则持鲜明的支持态度,但令他稍有不爽的是“男人的节日,为什么要把女人的节日倒过来过呢?该找个能够代表男人的特殊的日子。”李晓东说。在媒体工作的王燕则坚决反对,“男人们已经够差劲了,挣的钱养不了家,居然还想解放?”她建议中国男人先向韩国男人学习养家的责任感,再考虑是否可以过节。
有趣的是,也有不少女性支持“八三”男人节的推广,不过瘦马对此并不领情:“我不希望这样,让女性像母亲般的关怀自己,男人不觉得这是一个讽刺吗?”瘦马坚持,男人的事情还是要男人自己来解决。-
颠覆,还是解放?
男人可以过“男人节”, 男人有病可以吃药,男人可以回家带孩子,男人也可以不成功,男人也可以休产假,男性解放运动将昔日的“小男人”解放为“新男人”
“男人们太累了,是不是可以放假,把‘男人节’变成法定的公休日?”北京林业大学心理系教师、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在读博士方刚表示。
他曾经在一次公开探讨中认为,男人原来是强者,如今要给男人节日,实际上要给男人一个身份,颠覆这种男权文化。他把男人节的申办作为男性解放运动的里程碑事件之一。
就在今年的3月3日,由方刚创办的“男性解放沙龙”在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心理系正式创立,“男性解放”论坛也同期开通,并号称是中国大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性解放组织。
男性解放学术沙龙对“男性解放”做了定义,指“从传统男权文化通过社会性别角色的定义所施加的禁锢与奴役中,将男性解放出来,从而全面改善男性的生存环境。”
“男人节”的发起,“男性解放学术沙龙”的创办,不过是男性解放运动在中国萌芽初生的两个阶段性标志。而就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人们还对“男性解放”一无所知,有人甚至八卦地询问刚刚涉足此领域的方刚,“男性解放”是否就意味着“包二奶”?
“婆婆妈妈”背后的性别压迫
早在1998年8月,方刚就开设了男性解放的专栏,不过是发表在《女性月刊》上。
方刚最早是以男性的身份,对研究妇女解放运动过程中反向呈现出来的男性问题敏感和关注,并逐步踏入了男性解放的田地。
他曾经对一篇案例做过题为《“婆婆妈妈”背后的性别压迫》的点评,反思“婆婆妈妈”四字,他发现如下针对男性的性别歧视:“婆婆妈妈”很少被用于女人,更多用来污损男人,这背后的性别假设是:女人婆婆妈妈是正常的,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也是正常的,是女人的特性,属于“婆婆”和“妈妈”们的特权。但是,一个男人这样絮絮叨叨,即使他处于心情很烦躁的争吵中,也是让人看轻的。
传统要求男人即使在争吵的时候也要扮演“强者”、“硬汉”,宽容和呵护女人。方刚认为,这样的男权文化,不仅伤害着女性,也伤害着男性。使得男人有病了,宁肯揣着假条,也不肯吃药休息。而男孩子感情太丰富是被男权文化反对的,偏柔和、安静气质的男人,更愿意归家的男人,往往会被人说成是“娘娘腔”,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歧视。
不过,这种状况正在缓慢地得到改善。女性的参与和理解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男性解放学术沙龙的成立宗旨里强调,“沙龙同样致力于让女性理解、支持男性解放的信仰。”
沙龙目前主要还是在大学校园里进行,先立足大学生群体,先行探讨的话题是“家庭冲突背后的性别问题”,从参加人数和提交报告的认真程度来看,女性都是绝对主力。
女大学生们大度地表示,只要经济条件许可,不介意将来自己的老公回家做饭带孩子,合理平衡的家庭分工不再是传统的男耕女织,也可能是女耕男织。
不过,也有人对男性解放运动持巨大的疑惑,方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曾经把男性解放小组活动的通知刚刚贴上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录,欢迎大家参与,立即就有网友回帖,质问“你们做点实事好不好?能不能多关心家庭,不要空谈?”
“新男人”解放“小男人”
男性解放运动宽容地给传统男人的雄性松绑,获益最大的还是过去所谓的“小男人”。男人都可以过节了,贤惠的“小男人”形象也因为温和亲子的特性而符合了“新男人”的范畴
即爱家顾家、尊重女性、不暴力。
家庭主夫,窈窕奶爸不再是美国电影的专利。过去的“小男人”是小肚鸡肠,而今天的“新男人”则是时髦贴心。
“男性解放并不是鼓励男人都不求上进,在各方面都不如女人。而是说,如果一个男人自己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或者自己能力达不到,我们不应该歧视他。”方刚鼓励男人们寻找更贴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举了自己一个在家做自由职业的朋友的例子,因为朋友妻在很远的郊区上班,每天需要早出晚归,朋友包揽了做饭、看孩子的所有家务,一手带大了女儿。
上海男人无疑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了。多年前,作家龙应台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啊,上海男人》,提到“上海男人竟然如此可爱;他可以买菜烧饭拖地而不觉得自己低下;他可以洗女人衣服而不觉得自己卑贱;他可以轻声细语和女人说话而不觉是自己少了男子气概;他可以让女人逞强而不觉得自己懦弱;他可以欣赏妻子成功而不觉得自己就是失败”……
这段文字当初还引发了众多关于上海小男人的非议,而如今,活脱脱变为方刚们所提倡的“新男人”的理想模板。
著名的台湾男权文化研究者,女作家蓝怀恩则将这种
“新男人”从地域上升华总结为“上海牌男人”,而大赞特赞。蓝怀恩一气呵成地驳斥对于新男人的反对声音:“一个不暴力的男性族群值不值得表扬?一个以行动疼惜女人的男性族群值不值得称颂?一个不随便抛弃家庭的男性族群值不值得赞赏?”
在蓝怀恩看来,上海男人所以成“牌”,在于“他的男性特质迥异于刻板理解的男强女弱及男尊女卑”。
它表现在对女性的关怀尊重,对妻子呵护备至:“小李拎菜蓝呀,老王买煤球;小张拿牛奶呀,老赵买酱油。”上海男人因做这些事,曾被嘲笑为“围裙丈夫”“马大嫂”(买、汰、烧的谐音)等。而今,却有人写下了《煮夫情怀总是诗》,在报纸上大做文章。
当蓝怀恩的友人向其描述上海下班时段,路上匆匆赶回家做晚饭的多是男人时,她的直接反应是这样一句话,“太棒了!我的‘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男性解放的女性“先烈”
一个台湾单身女子,成为了见证两岸三地男性解放运动的执行者,这几乎是男性解放运动最八卦的一个现象。蓝怀恩说,解放男人全看女人,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谈男人的时候,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早在2001年,著名的男权文化研究者、女作家蓝怀恩就首先在台湾倡议了“八三”男士节”,并提出了“男人周”概念
那一年从8月3日的男人节到8月8日的父亲节恰好是一周。
香港明爱男士成长中心也由此受到启发,自2003年起,将每年的4月10日定为香港明爱男人节。蓝怀恩属于被邀请的贵宾之列。
台湾“八三”男士节仅举办了一届,就戛然而止,原因是2002年3月,蓝怀恩从台湾迁徙到上海,按照她的说法,是“拎着脑袋就过来了,”既没有好工作等她,也没有钱做所谓的投资。
蓝怀恩来到大陆,从头开始,继续做着她的男性解放推广工作,而她面临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光是询问一个大陆法定的男性健康日日期,三个人就告诉了她三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人单力薄,无以为继,不仅是蓝怀恩在台湾遇到的现状,也是她在上海要面临的挑战。
“半百之年,开始负债经营”,蓝怀恩坦言需要有同道中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除了出书,她尝试给媒体写稿,可惜反映比较弱,一个是大陆媒体对男性解放的话题陌生,再就是有些媒体认为她的文字风格不匹配。
“早一年是‘先进’,早三年是‘先烈’。”蓝怀恩对自己的处境戏谑。
蓝怀恩是从女性主义阵营转移至男性主义阵地的。1996年,当时的蓝怀恩在台湾负责一档女性节目,名字叫“女性加油站”,渐渐地,她开始探讨男性的社会角色和生理机制,包括其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而她当时所设计的话题和所邀请的嘉宾,几乎全部都是男性专家。2000年,蓝怀恩在台湾成立了“中华21世纪男性成长协会”,创办“21男性网”,不断关注男性的身心健康,而这个男性成长协会的理事也基本上为男性,邀请了文化、心理学等各方面有关的专业人士。
“一个女人做男性解放的动员,站出来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因为我不是方方面面的专家。但我可以去经营这个议题,我认为这个议题非常重要,而我可以去操盘”。
起初蓝怀恩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执行长,是一个做事的人,不会冲到第一线,“不需要跑到幕前去跳大腿舞和肚皮舞”,但她很快发现了,如果她不用某种方式去露面,厚着脸挨骂,这件事情不可能真正推动起来。
事实上,几乎全靠蓝怀恩一个人,男性成长协会才得以正常运转。香港明爱男士成长中心与其交流时非常惊讶,因为明爱有八个受薪的专业男士在运营,有社会的捐助资金。而蓝怀恩自己掏腰包,一个人一年做了七场记者会,其中包括一场药物可以缓解自杀症的专题发布。蓝怀恩举例,她在自己出版的图书《男人快变成淘汰郎了?》中引用的数据显示,自杀的女人是男人的两倍,但是最后“慷慨成仁的”男人是女人的两倍。
她曾经推出解放男人性压力的活动,女性朋友也对此不理解,“男人已经够解放了,还要解放什么?”而蓝怀恩常常是苦口婆心的口吻,劝告女人,“女人要试着理解男人。男人不只是经济动物加下半身动物。”
采访中,蓝怀恩向记者坦诚自己的单身身份,强调并不是因为遭受了男人虐待,吃了很大的苦头才来做这件事情,而是在付出的时候感觉比较快乐。
蓝怀恩有时偶而也会去开设一些讲座,或者参加特定的高尚圈子的活动,但她表示,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和精英男性打交道,因为他们对普通男人所受到的平均压力一无所知。
蓝怀恩比较了两岸三地男性解放的程度,她认为台湾男人最大男子主义,香港男人最绅士,而大陆男性改革开放的时间比较短,从追求温饱上升到精神生活的需求层次,还需要一个较长的适应过程。(本刊记者/罗雪挥)
责任编辑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