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    在去年之前,贾樟柯还一直处于“地下状态”。对于为公众的视角服务的电影导演来讲,“地下”就像恋人同居一样,有一些说不清的味道
在闪烁。走出“地下”成为被体制认可的导演,就像领到了结婚证的合法夫妻,在人多的地方也可以理直气壮的那种。与“地下”的窒息相比,地面之上提供的是一种广阔背景。    两年前,也就是贾樟柯还在“地下”混的时候,我与他在饭桌上有过一面之交。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虽然矮小,但是壮实,眼神里藏着暴劲的精光。淡妆素抹的女主角赵涛坐在他左边,朴素里隐匿着教养。那天的赵涛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贾樟柯与桌上人的对话。那时,我想,这个赵涛是一块尚未完全打磨出光彩的璞玉。当然,那时候的贾樟柯是“地下”导演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小武》、《站台》等作品已经破茧而出,在海外电影节给中国电影争了不小的脸面。在我模糊的印象中,生于70年的贾导演,善言而平实,毫无张狂之气。那天他在给酒桌上的人讲山西私人煤窑的工人下矿之前,都要与矿主立“生死契”的事。他说,他的亲戚手中就有这样的“生死契”。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突然感觉出这个年轻导演内心情感的源头,使命感的源头。这个从山西汾阳小县城走出来的导演,他从没有不屑甚至是俯视过那些为生计而奔波的人,他的欢乐与痛快都源于斯而将终于斯。后来,我在媒体上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的生命的喜悦或沉重。”
   就这样,虽然,在与贾樟柯谋面之前,我从没有看到他任何一部电影,但是,我对他充满了敬意。我武断地认为,肯定会有一个高峰在什么地方静默地等待着这个人的电影生涯。与中国那些大师级的导演相比,他是健康而坚定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是“我”,他是“我们”。他只是我们之中诞生的一个忠实而才华横溢的代言人。
   我认为,未来的贾樟柯是能够给中国电影带来大场面的几个人之一。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我看到了《世界》。这是他的第一部全国公映的电影。从世界公园的微缩景观中,从金字塔到曼哈顿只需十秒,而“我们”的生活一日长于百年。“我们”的悲悯像玻璃碎片一样被掩埋在公园坚硬的水泥地下。
   后来我知道,虽然《世界》在法国维苏电影节和西班牙巴马斯国际电影节分别获得最高大奖,但是它在全国的主体档期的票房却只有100万。媒体报道,在一些地方的电影院《世界》更是早早下线。“其实在放映期间,DVD就卖了近15万元,许多观众还对我以前的地下状态比较依赖。”贾樟柯承认自己还没能真正深入人心。
   从“地下”走到“地上”是一个艰苦而漫长的过程,从“地上”再走到娱乐口味多元化的“人心”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我不希望这对未来的贾樟柯是一次障碍,最多算是一种磨砺。在“地下”呆久的人,阳光像锥子一样能够刺出人的泪水。我认为,坐在电影院的“我们”,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世俗生活被关闭在电影院的大门之外了。与那些欢娱我们感官的电影相比,贾樟柯的电影让我们在光与影的恍惚中痛疼,让现实的绳子更紧地勒住了“我们”的脖子。让“我们”从那些张艺谋式的电影惯性中摆脱出来,沉静地走进贾樟柯的缺乏谎言的世界呢?还是让贾樟柯背叛自己的内心走进“我们”感官和审美渴望被迷惑的世界呢?这会是一个矛盾么?
   好在贾樟柯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他认为,《世界》对于他最大的意义在于8年“地下”生涯的终结,相比来说票房算是次要因素。是的,对于所有伟大的艺术来说,票房都是次要因素。在贾樟柯的态度面前,我看到了“我们”电影的未来。他的下一部电影《刺青时代》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图景?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谜。这种期待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