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春爽朗地笑道:“安邦,看你说的!谁要出你和汝成的洋相啊?我是自愿的,真的!就算不替小亮这孽子退赃还钱,我也不想在机关宿舍院里呆下去了,
那里闷死人了!还是这里好,你看看,我收着废品,做点小生意,活得充实,精神上也有寄托!你们就忙你们的大事去吧,少替我老太太操心,好意我心领了!”
王汝成苦笑着劝说道:“大姐,我的好大姐,这影响毕竟不好嘛!万一哪个记者给你报道一下,我和安邦省长还怎么做人?天明书记可是我们的老领导了!”
赵安邦也恳切地说:“池大姐,这是有个影响问题嘛!天明书记对宁川改革是有重大贡献的,又去世了,您作为他的夫人,应该老有所养,应该分享今天宁川改革开放的成果!否则,我和汝成,包括新一代共产党人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啊!”
池雪春不为所动,“安邦,你别说得这么严肃、这么沉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也希望你们给我一些理解!我是白天明的老婆,更是个普通老百姓,我要分享的应该是普通老百姓都能分享到的那一部分改革成果,而不是特殊照顾!都照顾,你们照顾得过来吗?你们要关注的不能只是我,应该是所有老百姓!”她叹了口气,又动情地说,“走出机关宿舍大院后,我看到了许多贫困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安邦,汝成,咱们改革成就确实很大,但问题也不少啊,你们要重视啊!”
赵安邦默然了,“池大姐,那……那您就说说看吧,都发现了哪些问题?”
池雪春马上说了起来:失业下岗工人问题,离退休老人大病医疗保险问题,弱势群体的最低生活保障问题,最后,质疑地问:“安邦、汝成,咱们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什么?天明活着的时候老和我说摸着石头过河,这摸着石头过河有没有目标?”
赵安邦想了想,回答说:“大姐,其实,河对岸的目标一直是明确的,就是共同富裕。我们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决不是鼓励贫富两极分化,而是希望通过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带动社会各阶层走共同富裕的道路。现在看来做得不是太好,共同富裕的改革诉求受到了缺乏约束的行政权力和资本权力的双重侵犯。因此,在利益全面调整过程中形成了两极分化,今天改革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了!”
池雪春说:“你们当领导的能意识到就好,就该在阻止两极分化、建立社会公正方面采取些有力措施!”她又告诉赵安邦,知道钱惠人出事了,宁川不少同志极为震惊,“安邦,你说说看,这么一位能力很强的干部怎么会走到这一
步?你和天明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责任呢?有些情况我清楚,你们当年尽乱来嘛,不讲规矩嘛……”
王汝成知道这是赵安邦的心病所在,忙阻止道:“哎,大姐,老钱的事别说了,违规操作和经济犯罪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们可以保护当年那个违规操作的钱惠人,却不能保护现在这个以违规操作做掩护,大发横财的钱惠人啊!”
池雪春不依不饶,“汝成,我不是说保护,是说反思!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恐怕都得反思一下,不能光看成绩,也得多看看问题啊,别让一片吹捧声搞昏了头!”
王汝成暗暗叫苦:这事闹得真够呛,竟送上门来让这位倔大姐教训了一通!
赵安邦态度倒好,看着池雪春,并无不悦,“池大姐,您批评得对!您说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资本的原始积累有个原罪问题,我和天明这些大胆的探索者和先行者也有个原罪问题———探索时的空白和无序造成的原罪。比如您说的乱来,不讲规矩。这不但害了钱惠人这类同志,也让盼盼母女和您都付出了代价!如果小亮不跟钱惠人当这几年秘书,也许不会这么大胆!所以,池大姐,您就给我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吧,今天就收摊,按汝成他们的安排搬到莲花小区去,好不好呢?”
池雪春摇头笑道:“安邦,不要再说了,小亮的事和你没关系,就这样吧!”
这时,一个中学教师模样的人来卖报纸,池雪春又乐呵呵地忙着收起了报纸。
他和赵安邦这才带着随行人员告辞了,池雪春也没送,那份坦荡让人吃惊。
赵安邦也看了出来,上了车就感慨说:“汝成,我看池大姐是真心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你注意了没有?我们俩在她眼里不比卖酒瓶和卖报纸的人更重要哩!池大姐把啥都看开了,活出境界了!”停了一下,又交待说,“不过,该关心的,你和同志们还要继续关心,毕竟岁月不饶人,小亮被判了七年刑,大姐身边没人!”
王汝成应道:“赵省长,这请你放心,我会暗中做些必要安排的!”
车过宁川新区,从高大的开拓纪念碑前驰过时,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目光不离地久久注视着纪念碑。显然,这位前任市长、市委书记又想起了这座城市的悲壮往事,他参与创造的历史。王汝成拍了拍司机的后背,示意司机停车。
车停了,赵安邦却没下车,指着纪念碑自嘲地问:“汝成啊,这个碑该立吗?”
王汝成严肃地道:“为什么不该立?就是冲着去世的白天明书记也该立!”
赵安邦摇头说:“可我们这种人在不断犯错误啊,有些错误—直没得到很好的纠正,遗留到了今天,连这座城市的一位市长也垮掉了,刚才池大姐还在批评!”
王汝成激动起来,“这是事实,可我们毕竟创造了历史,创造了属于我们这个时代,也属于我们自己的历史!就算犯了一些错误,经历了一些挫折,甚至在某个局部领域失败了,总还给后人提供了不同的经验教训嘛!而像于华北这类同志却没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历史,好的坏的都没创造,我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类同志!”
赵安邦嘱咐司机开车,车启动后,才淡然评价说:“汝成,也不能说华北同志这类干部就没存在的价值,他们是赛场上的巡边员和裁判员,只要新的竞赛规则没出来,他们就按老规则吹哨叫停,对你黄牌警告,这也是一种职责,要给予理解!”
王汝成讥讽道:“算了吧,安邦,人家出示的可不仅仅是黄牌,搞不好就是红牌,会把我们一个个罚下场!这种事过去不少,以后也免不了,你就继续瞧吧!”
赵安邦缓缓说:“该下就下嘛,过去又不是没下过,只要换上场的比我们强就成!这半年出了不少事,我想得也就比较多,有些后果也想到了。你说得不错,我们还将面临风险,也许还会有新的白天明倒下,新的钱惠人垮掉,你我也有可能真的被人家的红牌罚下场。但是,只要我们在场上跑着,就不能无所作为,就得对国家、民族,对我们的老百姓负责任!许多问题就得正视,就得解决!池大姐今天又提醒我们了,社会保障体系和道德价值体系,必须建立健全!一个繁荣伟大的时代决不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能没有灵魂、没有信仰、没有道德!”(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