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到“倾诉”的，是小林的一位朋友，借清明节将至的这个机会，怀念他七年前过世的一位兄弟。通过他的讲述小林发现，有时候人们不去回忆伤心往事，并非冷酷，也不是已经忘记，而是无意识的避开伤口，让它在岁月的河流中慢慢沉淀，让时间把这粒刺入骨肉的沙子，一层层包裹起来，直到化成一颗长在身体中的柔和的珍珠，那时候，我们才可以去回顾，去思考，才可以在祭奠的日子里，洒一杯酒，点一支烟，问一声：兄弟，你在那边还好吗？

——小林

　　序

　　昨天晚上，在梦中又见到了他，我死去的兄弟。梦中的他，依然笑嘻嘻，一副调皮的样子。有点散乱的头发，随意的穿着，8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却是丝毫未变，清晰依旧……

　　清晨，我醒来，茫然看着墙壁，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黯然。叹息……

　　屈指算来，他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了8年。他去的时候，是毕业前夕，而我还在读大三。现在的我，已经踏入社会多年，在尘世间碌碌的奔忙着。更多时候，我遗忘了他。但是昨夜的梦里相逢，却明明在提醒我，其实我没有遗忘。也许，我只是不想再去记起，想忘掉的，只是那种伤感。

　　正文

　　当年，他（就叫他小C吧）以优异的成绩为自己12年的寒窗之苦划上了一个较为完美的句号，但却没有进入理想的大学，而是被调剂到了我们的母校。他也成了当年新生里面为数不多的高分学生。也许从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起，他的归宿就已经被注定。那个时候，我还在读高三。我们并不相识。

　　第二年，满怀着欣喜和新奇，我也考入了这所大学。都是老乡，相识很自然，相交也更自然。

　　小C这个人瘦瘦弱弱的，小眼睛，说话有点咬舌头，但总是笑嘻嘻的。他的头发习惯散乱的留着，穿衣很随意。刚认识那会儿，我以为他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但很快我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让我们两人一拍即合。

　　也许是为了弥补高中时代的辛苦，我们的大学生涯，就在放纵中开始和进行。我，小C，还有一个东北的兄弟，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一起疯，一起旷课，一起通宵，一起打游戏，一起玩麻将，一起约临校的女孩郊游……我们成了最亲密的兄弟。

　　小C抽烟，喜欢喝酒，喜欢打牌，喜欢打麻将。他脑子特好使，所以打牌打麻将什么的很少输。他还喜欢看小说，看诗词。经常，他自己还写点东西。我偶尔见过他写的一些东西，想细读的时候，却被他夺过去藏起来了……

　　在大学，放纵的结果必定是补考，补考不过就要重修。重修不过，那就意味着无法毕业。

　　期末考试，我们三个无一幸免都亮了红灯。大概很多过来人都有这样的感触：高中时候，我们都是老师的荣耀家长的骄傲，但到了大学，像是一只只被放飞的笼中鸟，只顾玩耍忘记觅食，必然遭到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惩罚。

　　由于我还是学生干部，很多时候，考试后觉得不保险就找找老师，通融一下，所以被抓的功课不多。但是他们两个，尤其小C，总是不在乎。补考通过，继续放纵……

　　小C大二的时候，喜欢上了我们班一个女孩，只可惜这个女孩不喜欢他，他被当面回绝。那晚，我第一次看到他喝醉，第一次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我们束手无策，最后只好找了几个兄弟把他拖回了宿舍。

　　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逐渐了解了彼此的情况。慢慢的我知道，小C家里条件很不好，他老爸为此到新疆打工供他读书。所以很多时候我就对他说，对功课认真点吧，别老搞那么多补考，对不起老父亲啊……可他笑笑，不说话。然后掏出他老爸刚寄给他的生活费：“闭嘴，就请你喝酒去……”

　　久了，我也不再说他了。我们依旧我们的生活。两年的青春转瞬即逝，像微风掠过水面，只留下圈圈涟漪。

　　大三的时候，我恋爱了。于是更多的时间，要么出去拼命打工挣钱，要么陪女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有时候，他会找我借点钱，有时候会让我请他吃饭，女朋友不在的时候，我们还会一起疯玩……因为我们是兄弟，是比好朋友还要亲的兄弟，所以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无忧无虑。偶尔我会问起他功课和工作的事情。他说还有一门重修的课程没有过，老师说只要去考就肯定过，但是他不想考了。我一贯骂他兔崽子：“你这兔崽子还很有个性嘛！”他也以一贯的回骂：“兔崽子骂谁呢？”谈话在打闹中就此告终……

　　离他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去他宿舍找他，他经常是在和同学们打牌。有时候，他会不脱衣服躺在床上睡觉。我推他都不醒。“喝酒去了啊……”，他一骨碌爬起来：“你早说嘛……”然后嘻嘻笑着，快活的跑在前面下楼梯，像个孩子。

　　……

　　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他，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见到他的正面。那天我去他宿舍找他，他背对着我在床上睡觉。看他睡的香甜，我就没叫他，轻轻转身走掉了。当时的我怎能料到，这轻轻的一转身，彻底的终结了我们三年的兄弟尘缘，竟成永别……

　　那年七月二日清晨，我正在宿舍酣睡，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声吵醒了我。

　　我开门，东北的那个兄弟表情木然，劈头一句：“小C跳楼了……”

　　“跳楼？真的假的？别闹了……”

　　“昨天晚上，他从六楼跳下，已经死，死了……”他喃喃的，目光呆滞。

　　我心里一颤，刹那间完全清醒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套上衣服跑出来：“他现在在哪？”

　　“太平间……”

　　在太平间的冷柜里，我见到了他。那是最后一面。他嘴巴微张，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冷气无声无息升起，我打了一个寒战，看着他的脸，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父母从老家赶到学校。两个老实人只知道哭。他老爸一个劲的用头撞墙，咚咚作响，那声音让我心如刀绞。处理完后事，我忽然想起有一张我们的合影，于是找出来，给了他的妈妈。老人仔细端详着相片中的他，泪水一滴，一滴，慢慢的流下来……

　　他父母要把他生前穿的衣服带回去焚烧，我看到其中还有一件是我当年不穿了扔给他的，心头不由百感交集。临别前，他老爸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让我感觉到一种份量，不痛，却很重……

　　至于小C的死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觉得大学太失败，很多门补考，最后工作也没找到，没脸面对家中父母，所以选择了这条路。很多老师和同学对他的死有很多不同的评论，但我从未表示什么。逝者已去，尤其还是自己的兄弟，有什么话，就放在自己心里，只对自己说吧……

　　后记

　　小C离去后一年，我毕业回到了青岛。至今，我已经工作7年了。这7年中，我经历过很多，逐渐成长起来，也逐渐成熟起来了。

　　其实严格来讲，打从小C死的时候起，我就开始成长和成熟了。在他死后，我认真的回忆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忽然间警醒：小C的死，和自己有莫大的干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根本没有尽到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兄弟的责任！总以为大家在一起过的开心，玩的痛快就可以了，但从没有想到过走进彼此的心里。我又想起曾无意中见过小C写的一篇文章，里面引用了鲁迅的那段话：“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当时并没有深究，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其实早有去意，只怪我太疏忽太粗心，竟然根本没有察觉……

　　他是真的去了。通过他的死，我开始懂得怎样跟朋友相处，怎样去关心朋友，怎样和朋友一起面对很多东西。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他老爸紧握我双手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么重！那分明是在告诉我，做朋友的责任是很重的啊！我知道，这个成长的代价很大，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去了，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了……

　　每年7月2日，我都会洒一杯酒，点一支烟，希望他可以知道我在想着他。

　　前几年，在梦里梦见他，我就骂他，骂他傻，骂他不孝顺，但是他依旧笑嘻嘻的看着我，没有任何表示。这几年，我不骂他了。但是他入梦来看我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哦，是了，清明要到了，昨天晚上他来看我，大概也是想让我请他喝酒抽烟吧？知道了，我会的，兄弟！

　　兄弟，告诉我，你在那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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