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黎明,他在生活里面没有一点武侠的感觉,当你必须把他变成武侠人物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就需要有很多改造
我舍不得王祖贤,也舍不得张国荣,我想看到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
本刊记者 易立静
徐克不说话时,羊咩须冷冷地散布在下巴上,这让他看起来极其严肃。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
人,眼中有一丝童趣。说话前,他总是紧锁眉头认真地听你的问题,思考,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据说他是香港导演里普通话说得最好的人,但是,很多时候,他还是要费力地考虑一些措词。
采访徐克时,他已经在北京为电影《七剑》做后期。在国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他点了一份用奶油写着SK的咖啡,再不紧不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粗壮的雪茄。采访的近4个小时里,他这支雪茄浪费了12根火柴,因为他经常只顾说话忘了抽烟。
徐克出生在越南,13岁开始玩8毫米摄影机,15岁移民香港,28岁导演了自己的第一部武侠电影《蝶变》。
采访中,徐克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尝试”。
上世纪后20年,徐克尝试了各种类型的电影——科幻、言情、惊悚,针对他风格迥异的拍片手法,人们给他送了个绰号——“徐老怪”。
1996年,徐克来到好莱坞,导演了《反击王》和《迎头痛击》,这一次,踌躇满志的徐克并没有成功地把徐克风格和好莱坞制片模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两部影片均以失败告终,好莱坞成了他事业上的滑铁卢。1997年,徐克转回香港后,导演了《顺流逆流》、《蜀山传》等影片,票房表现也不如从前。《蜀山传》被认作是过分倚重电脑特技、轻视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的典型。几次失败并没有让“徐老怪”趴下,“这两年,徐克关于华语电影新方向的思索一直没有间断,一旦有了想法,他就会开始坚决地付诸行动。”徐克的太太施南生说。
如何把黎明变成侠客
人物周刊:你太太施南生说,这部电影很写实,就像一部400年前的纪录片,是这样吗?
徐克
:我很想这么做,可是不容易。这牵扯到演员的功力,演员本身不是这个人,在假设里面,他可能会让人感觉到他在演。一个人演得很好,可是你觉得他太演了,叫他不要演,这就很困难。什么是不要演?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嘛。
人物周刊:据说《七剑》训练演员时,要求每个主要演员携剑同行,和剑同床共枕,为什么?
徐克:其实我很烦恼的是,演员很容易入戏,也很容易不入戏,身边有很多的事情会让他脱离。比如说黎明,他在生活里面没有一点武侠的感觉,当你必须把他变成武侠人物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就需要有很多改造。可是,如果你还让他常常接触到外面的世界时,他会跳来跳去,他自己也会很混乱,这就更难进入到那个角色当中。演员在现场培养情绪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人在谈话,在笑,一般我都把他赶出去。
我希望演员自己穿戏服,头发自己梳。为什么?有时工作人员给他们穿上衣服后,他们就不敢动了,因为衣服、头发都不是他自己的。我看到一些演员头也不敢转,他怕一转头头发就掉下来。古装片里,头发是假的,是用发胶固定起来的,他就不敢动了。这样一来他生活中一些习惯性的动作都不敢做了,这就使得他们在演戏的时候受到限制。
人物周刊:有人说你做导演时有些凶,你要环境的那种绝对性?
徐克:有一两次急起来了,是先把人关在里面不放出来,真有这个事情。有一次一个演员问我,说可不可以回家刷牙,他家就在附近,我说好吧,你回家刷牙吧,但是不要告诉别人。
人物周刊:你翻拍《七剑下天山》时跟梁羽生有过交流吗?
徐克:我尽量不跟作者交流。有些作者未必会告诉你什么,反而会对你说,他的人物什么演员来演最合适。有些作者说,我不喜欢周润发,我喜欢梁朝伟,那你就完蛋了。
人物周刊:在《七剑》里你贯注了你所敬仰的侠义精神吗?
徐克:不同作者的武侠世界是不一样的,金庸和古龙,他们的武侠世界一定不一样。我觉得金庸还是比较理想和浪漫的一种作者,他本身设想的男女关系是爱情,或者是一个人物的所谓的豪情和正义感,是很容易看得见的,很清楚的。古龙小说里面的人物就很不清楚,因为他可能会觉得侠义在某种程度上是虚伪的,是假象,他的人物一般未必会做出很伟大的事情,可是他在某些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很令人感动,这是不同的作者对某种东西的不同的解释方式。比如“侠义和爱国”,有很多方式爱国,有的人是老挂在口上,有的人是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心里是爱国的。
人类的所谓天地正义的豪情,是人生中的一个很大的目标。黑社会所讲的义气是很恐怖的,不分青红皂白,人家杀了他兄弟,他就报仇,他没有想他的兄弟为什么会被杀掉,他会从一个很狭隘的关系上去维持他们的关系。所以在侠的定义上,在正义的定义上,有很多的标准,不同人有不同看法,不同人有不同的演绎方式。
人物周刊:在社会进入一个物质时代之后,你所理解的侠义精神是什么?
徐克:我觉得不害人就是侠义了(笑),不要去损害别人,也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让别人做牺牲。当你看到别人被人家当作牺牲品的时候,你去保护他,我觉得这就是侠义了。
人物周刊:你能做到这一点吗?
徐克:我没有这么伟大,其实我就是因为没有那么伟大,才希望我的电影里面有这种东西。
朋友不让我说教
人物周刊:在影坛你有“徐老怪”的谑称,你介意这个称号吗?
徐克:我自己不知道我是“怪”
的,如果我知道我“怪”我就不“怪”了。我的一些当导演的好朋友都说我的电影在说教,我说我尽量不说教了,不讲大道理了。后来我就放松了,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觉得好就好了,反正也不故意去迎合什么。当时,很多朋友说;“你看,又来了,开始讲话了。”(笑)我表决心说下回不这样说了,可是后来我觉得也不需要故意去改正自己。他们虽然是好意,但只反映他们的价值取向,如果你觉得自己这样做很舒服的话,就这样做吧。
人物周刊:你身上是否有一种很固执的东西?
徐克:固执是一定有的。有一次我看到一幅漫画,画的是我在拿绳子扯一个导演,下面配的文字是那个被我扯着的导演说:“我又不是你,当然不能和你一样。”(笑)我就把漫画剪下来贴在我的墙上,看了很久,心想,我是那样的吗?我就想,我有没有让一些跟我拍戏的导演不舒服,很难过?当然,每个人都有很自我的一面,没有自我怎么创作啊,没有固执,怎么会有想法?我认同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有些东西我一定不喜欢的话,你怎么说我都接受不了,因为那不是我,你做吧,我不理了,我不会去做。
人物周刊:看到那幅漫画后你是什么感觉?
徐克:我感觉我不想做监制了(笑),那个被绳子牵制的导演只是个木偶。当时我说,算了,我还是拍我的电影好了,不要去做别的事情。
在好莱坞,你要挨个说服他们
人物周刊:你太太施南生曾说,你很后悔去好莱坞发展,确实吗?
徐克:不后悔的。我觉得是一次很好的经验。
人物周刊:好莱坞给你的影响有多大?你在那儿有过挫败感吗?
徐克:他们总会用你是一个新人的观点去看你,他们不认识你,演员、工作人员都不认识你,你好像是要去证明和说服他们。我不太习惯这个。因为你拍这么多年都不用去说服任何人,可在好莱坞,你要挨个去说服。你跟场记说我想拍这种东西,他说,这是反的。我说反的没问题。我要花时间去解释。如果你想修改剧本,如果你提出另一个题材,他们会不高兴。我就得去说服他们。
虽然好莱坞有些监制、电影人还是在找我谈合作的事情,可我自己一直没确定去不去。
人物周刊:有人批评你的电影好莱坞模式异化的倾向严重,这方面代表性的作品是《反击王》和《迎头痛击》,这两部电影沦为标准的好莱坞B级动作片。你怎么看?
徐克:可以这样说!其实我对这两部戏并没有太多的执著的保护或反对,我觉得这两部电影是很奇怪的经验,因为不是出于我的创意,是根据某人制定的东西去做的。
人物周刊:还有人说你的拍摄风格受到斯皮尔伯格的影响。
徐克:我们都是同一个年代的导演,都受了互联网、游戏机、漫画和过去的电影的影响,当然有些东西是类同的。他有些电影我是很喜欢的,但有些东西里面那种效果的设计,不是我的取向。看过《辛德勒的名单》吗?我就觉得好像有点生硬,他的电影还是生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