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所受的良好教育与他们那种桀骜不驯、敢于突破传统定见的性格相结合,正好使这些“文化流浪者”在这个时代具有了超常的创造力。哪个城市拥有了这个阶层,哪个城市就有发展的动力。
城市是定居人口的汇聚地。
中国长期实行城乡分离的政策,流动人口一向被视为对城市正常秩序的威胁。这套计
划经济的思路,在今天这样高度城市化的时代,还没有完全改变。
纵观人类历史,从游牧社会到农业社会,人口由动变静。但由农耕社会转入工业社会,人口又由静变动,其中城市是促进人口流动的主要制度基础。英国工业化初期,城市生活环境恶劣,人口平均寿命短促,城市人口本身无法维持既有水平,全靠农村的人口不停涌入,才得以维持城市化的进程。没有这些流动人口,就没有现代的城市化。一个有生机的城市,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但城市真正的动力,恐怕还在于精神上的流动性,或者说流浪的气质。美国目前几个最有创造性的城市,如纽约、波士顿、旧金山等,都具有这样的精神气质。2000年,保守主义评论家David
Brooks写了一本《Bobos in Paradise》,提出一个新概念“波波”(Bobo),即Bourgeois
Bohemians(波西米亚中产阶级)。接着,具有不同政治倾向的地域经济学家Richard Florida出版了《The Rise of the
Creative Class》。两书从不同角度,揭示了城市的流浪精神。
Bohemians这个词,意译应该是流浪者,指的是一些流浪艺人、作家。在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这个词特指新一代有文化的反叛青年。提起这些人,大家马上会想起嬉皮士,想起当时校园的反战运动、性解放、吸毒、摇滚乐等等。总之,这一代人挑战既有秩序,反抗权威,脱离了传统的事业格局,成为不为现有体制所容的流浪者,并变成一股社会的颠覆力量。
但是,美国社会对这一代宽容了。很快,这一代人进入中年,开始主宰社会。当他们逐渐变成社会中坚时,美国正好赶上信息时代的革命,产业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技术突飞猛进。他们在大学所受的良好教育与他们那种桀骜不驯、敢于突破传统定见的性格相结合,正好使他们在这个时代具有了超常的创造力。最后,他们从自己要反叛的社会中大发其财,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富有的中产阶级,即所谓“波西米亚中产阶级”。Richard
Florida指出,这样的阶级,实际上超越了60年代那一代人,如今成为“创造阶级”。他们在精神上没有定居点,变化不定。但这也是他们的创造性所在。哪个城市拥有了这个阶层,哪个城市就有发展的动力。原来对社会有颠覆性的力量,成为刺激经济增长的基本因素。
中国社会其实也经历了类似的过程。当年北京有圆明园的“画家村”,如今又有宋庄、望京等自由职业者的聚居地。有关部门对这些地方总是再三提防,甚至清理取缔。总之,这样的地方似乎对现有的社会秩序形成了威胁。
其实,真正有动力的城市,要仰仗这些社区和人群的存在。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流浪者,如同当年美国的“波西米亚”流浪族一样,具有如下几个特点:第一,他们都有一技之长;第二,他们认为现有的秩序限制了他们的才能,必须突破;第三,他们放荡不羁、独往独来,不肯居人之下,专注于自己的创造。在经济的守成时代,他们会成为愤世嫉俗的“多余的人”。但是在经济转型的开创时代,他们如鱼得水,很快融入主流社会,带动全社会经济的发展。
如今的中国,特别是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经济正处于脱胎换骨的转型期,是开拓者的时代。一些文化流浪汉的聚居地,也应运而生。认真调查一下这些小社区的居民成分就明白,这里的人,大多还属于社会边缘性人物。他们还没有取得成功,甚至没有固定职业,生活非常不稳定。但是,也正是这些人,绝处求生,满脑子疯狂的创意,充满了要征服世界的野心。他们之中,许多人最后会成功的,会因为自己的创造力,成为百万富翁,搬出这样的社区,登堂入室。但是,他们为社会创造最大价值的时期,常常就是他们居住在这样的社区的时期。
对这样的社区管理过于严苛,甚至加以打压,会使我们无形中失去一些潜在的文化产业。比如卡通片产业,我们的画家,常常被日本的厂家拉去,充当卡通片的廉价劳工。互联网及相关产业的兴起,更给这些文化流浪者提供了新的创造空间。
精明的城市管理者,不会排挤这样的人才,而应该通过建立一系列的公共文化设施,如图书馆、博物馆,来吸引这些人才。让这种文化流浪精神,给城市的发展带来新的动力。(薛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