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5年法国南部都兰纳山谷的野百合花开得很盛，整个山谷香气氤氲，荡漾着绵绵情愫，问题不在于这里的百合开得怎么样，而是在这花香弥漫的芬芳里还掺杂着一个女人香肩的味道，于是乎都兰纳山谷从此不再寂寞。这个女人是德·莫瑟夫夫人，她拖着曳地的长裙将自己的身影哀婉地投在古堡前的斜坡上，远远 望去犹如一枝开在相思谷里的百合，很皎洁很妩媚，又如谷底潺潺溪流清亮撩人，只是她本人并不知道。偶然的相遇，一个年轻人便不顾一切从遥远的巴黎寻踪而来，故事开始了。

    在巴尔扎克一生的创作中《幽谷百合》似乎并不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然而他却将《幽谷百合》视为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他说，如果《幽谷百合》不是妇女身边的必读书，我就一钱不值了。为什么巴尔扎克在其作品中独爱此书？原来书中记录的正是巴尔扎克的情感往事：“充满着被抑制着的欲望的爱情，搅得我心荡神迷，正巧与河水的波动和谐地相吻合；未经人手蹂躏过的花朵表达了我内心深处的梦想”。

    巴尔扎克的情感秘密全部隐藏在书中的书信里，我们无意去觊觎巴尔扎克个人的隐私，但《幽谷百合》里的那几封书信实在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德·莫瑟夫夫人写给费利克斯的书信，就是巴尔扎克从情妇贝尔尼夫人写给他的许多书信中加工糅合而成的。巴尔扎克以此为基石将他的情感遭遇呈现在读者面前，他要的不是道德的评判，不是浪子的炫耀，只是他感到有一些美好的东西需要写下来。巴尔扎克一生中有好几个情妇，贝尔尼夫人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巴尔扎克曾不吝温情地说道：她是伟大的思想之母，未来的支柱，黑暗中的明灯，就如在晦暗的树丛中开放的一朵百合花。我在一本《大师笔下的大师》的书里见过贝尔尼夫人的画像，端庄忧郁的大眼，紧抿着嘴巴，圆润的脖子上披落着卷曲的头发。贝尔尼夫人读过此书后说道：“我可以瞑目了，我确信你头上已经戴上那顶我希望看到的桂冠。”毕竟她比巴尔扎克大了20岁，如此看来《幽谷百合》其实就是巴尔扎克献给贝尔尼夫人的一曲挽歌。当然，这丝毫不会影响人们阅读此书的热情，倒是在阅读的过程中每每能体会到巴尔扎克的良苦用心。德·莫瑟夫夫人临终前交给费利克斯的那封信，可以说是一个女人毫无保留的真爱宣言，几乎回答了女人怎样爱与被爱的所有问题，即使是放到今天来读，它依然是新鲜得令人怦然心动的。法国批评家泰纳在文章中曾谴责老巴把德·莫瑟夫夫人的私情暴露得太多了，对于这些议论巴尔扎克不以为然，他说：我流着泪又重读了一遍，我发现我的天使说得没错。但为了尊重贝尔尼夫人的意见，他还是删掉了书中德·莫瑟夫夫人该说而没说的一段很精彩的话：“是啊，您没猜透我究竟有多爱您，您就把我害死了。所有的女人都有一层遮羞布，都宁愿别人把它掀掉，为什么您在夜里不闯进来？我们只是爱了一半”。表面平静如水的她内心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能翻腾起如此这般的狂涛巨澜。世界本来就只有男人和女人，要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我们惟有趟过女人这条河，而《幽谷百合》就是打开女人内心世界的一部百科全书。

    书中作为德·莫瑟夫夫人贞洁贤淑的陪衬，又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一个贵族社会里的荡妇形象，巴尔扎克写道：迪特利小姐是肉体的情妇，德·莫瑟夫夫人是灵魂的妻子。为什么巴尔扎克要如此地褒贬她俩？涉世未深的单纯与贞洁永远抵不住以爱情为幌子的肉欲的进攻，美好的东西一旦被香艳邪恶的眼睛盯上，那就离堕落不远了，邪恶在狩猎贞洁的过程中释放惊人的社交能量，因而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遭受摧残。这里面还有巴尔扎克的一段隐情，原来老巴曾有过一个英国情妇，名叫撒·哈罗浮尔，正是借助她老巴才得以栩栩如生地塑造一个荡妇形象。迪特利小姐可以与包法利夫人相媲美，两者的区别在于迪特利小姐不仅是一个荡妇而且是一个毒妇，小说最后在交待几个主要人物下落时这样写道：费利克斯婚后，迪特利小姐非常嫉妒，伙同他人设置圈套，使费利克斯的妻子成了别人的情妇。这是多么阴险的招数，就像《危险关系》中的梅特伊夫人一样，引诱青年乱搞男女关系几乎成了她的职业，法国的文学作品里不乏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频频地出现在法国的文学名著里，让我们看到世界上女人不为男人所知的另一面，女人既是生活的缔造者又是生活的破坏者。

    巴尔扎克经历得太多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但问题在于生活中解决不了的问题，文学同样毫无办法，巴尔扎克也只能在轻叹中回味，在追忆中缠绵，当然他还可以继续说：明天，我将会知道我是否错爱了您。不过即使是知道了又有何益。巴尔扎克写的故事离今天的我们并不遥远，他赞美了女人的宽容与贞洁，又鞭挞了她们的虚荣与放浪。他轻轻地告诉我们：假如两个人的灵魂没有热烈地拥抱的话，肉体也不会彻底地被征服。真正的感情仿佛是美丽的花，它植根的土壤愈是贫瘠，就愈令人赏心悦目。而我想说的是生活未必只有艺术家和伟大的诗人在忍受痛苦。    姚法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