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谚语说:“赌徒的钱包上没有锁。”清朝的蒲松龄则云:“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赌;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博。”如今,“官赌”现象屡禁不止,赌台甚至变成了一些领导干部滋生腐败的又一温床。
1月11日,由公安部等中央十几个部委联手展开的一场打击
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在全国范围内启动。这次行动是建国以来规模和力度最大的,目的是切实扭转赌博活动猖獗的局面,一些媒体把这称为“禁赌风暴”。
事实上,从去年9月20日中纪委第四次全会发出整治党员干部参与赌博的“动员令”以来,全国各地掀起了一股强劲的禁赌风暴。
与此同时,有消息表明:从2004年12月初开始,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动,云南边境地区境外82家赌场已有68家被迫关闭,剩余的14家营业状况日益惨淡;越南境内两大赌场因中国客源奇缺而停业。媒体称,今年是中国禁赌的“人民战争年”。
但记者获悉,备受关注的吉林延边出境赌博通道仍然畅通,每天仍有大批中国赌客通过旅行社举办的“休闲游”等途径出境,赴朝鲜罗先市英皇赌场豪赌。记者调查得知,报名后两日内就可成行。
赌博的邪风蔓延,对我国的经济造成失血性损失,对官风、民风造成腐蚀性侵害。根据此前媒体的报道,腐败官员、国企老总和各地富豪是境外赌场的豪客。而中国周边的一些国家如鹰隼闻腥,纷纷设立赌场来分食中国的财富……一张庞大的境外赌博网正逐步形成。
赌博网地图:从“东方公主”号到朝鲜“英皇”
去年年底被通报的一起案件引起了轩然大波,这起案件即2004年12月14日,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交通运输管理处处长蔡豪文挪用公款到朝鲜赌博案。资料显示,2004年,从延边出境计25万人次,其中5万人次参加了专程到朝鲜罗先市“英皇娱乐中心”赌博的“休闲游”。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英皇就是“中国人在养”,每年有上亿元人民币输在英皇。
每年数以亿计的人民币流落在英皇赌场,其实还只是冰山一角。近年来,在中国的周边地区,一张从日本、韩国、泰国、缅甸、马来西亚到菲律宾、新加坡、印尼,并延伸至澳大利亚及欧美的庞大境外“赌博网”正在迅速形成。据国外研究机构统计,这一网络每年正吞噬着亚洲国家约14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100亿元)的资金;发展到2010年,这一数字将增至230亿美元。根据此前被披露的资料以及记者的采访,我们试图绘制出一张赌博场所的地图。
澳门,是不得不提的一个地方。这是很多内地人首选的赌博场所,因为来去相对容易。根据报道,前几年,有数十名高级别官员或国企领导,在澳门赌场所输钱额少则几百万,多则上亿元。
但这些年来,由于澳门的回归,以及周边国家赌场的兴起,很多去澳门的豪赌客纷纷变更了自己的去向,更加隐秘。分析人士指出,中国周边赌博网的形成,不但给赌博官员提供了贪污公款、损害国家利益、扰乱金融市场秩序的机会,也助长了非法洗钱、地下黑市交易等犯罪行为。
就在云南瑞丽对面,离边境线不到100米处的缅甸,今年以来就新建了两座赌城,而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首府孟拉是一个离中缅边境线只有几公里的小城,这里已是赌场林立。2004年4月,有记者曾到过离中国边境只有2公里的缅甸孟拉。刚过缅甸国门,就有出租车候客,10元钱即可到市内。这里的宣传口号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赤裸裸,一路上,彩旗招展,上书“博彩天地振雄风”,“高手竞技,赌王争霸”等煽动性语言。此外,许多中国周边原来禁赌的国家,都在纷纷考虑修改法令,解除禁赌令,比如新加坡、泰国、日本、印度尼西亚等。而菲律宾则长期推行赌博合法化政策。据了解,在我国边境附近扎根的赌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允许本国国民参赌。很显然这些赌场“是专门为中国人开的”。
而坐豪华游艇去公海赌博也是常见的方式之一。据说选择公海赌博的理由,除了便捷与舒适外,就是安全。1988年,澳门豪华游轮“东方公主”号在港澳附近公海首开海上博彩,成为赌客们心中的“海上拉斯韦加斯”。
2002年9月,“东方公主”号拍卖,引来了社会的极大关注。沈阳市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马向东曾在这条船上一掷公款千万元用于赌博。
马向东的噩梦是从1999年开始的。那年,为确保政权移交顺利进行,国家有关部门提前对弹丸之地的澳门进行全面检查,尤其是鱼龙混杂的赌场更是检查的重点。意外地,他们发现了一个比黑社会分子更让人吃惊的人物。
在事后媒体的报道中,这一过程有如电影情节一样:“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葡京酒店、东方酒店、新世纪娱乐城等处的赌场内以及‘东方公主’号上,频繁出现了3个和其他赌客不太一样的操北方口音的男人。其中一人个子不高,衣冠楚楚,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在反复审看录像之后,有关部门确认:那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就是时任沈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马向东。而和他同行的分别是原沈阳市财政局局长李经芳和原沈阳市建委主任宁先杰。
1999年6月,相关的报告送到了北京,中央领导迅即批示,要求采取必要措施进行核查。这一深入追查的结果非同小可,由此揭开了内地官员携巨款出境豪赌的重重黑幕。
从1996年至1999年,马向东曾先后17次到港澳赌博,曾3天输掉上千万元。像马向东这样赴境外赌博的官员,被曝光的已有约百人。如成克杰曾到澳门豪赌,输掉数以千万计的公款。
内地贪官赌博的足迹,远不止于豪华游轮。境外的高级酒店内设的赌场,也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以蔡豪文为例,他就选择了近在咫尺的朝鲜赌场,最常去的赌场是一个叫做“英皇娱乐酒店”的地方。“英皇娱乐酒店”是一个设在朝鲜北部罗先市的大赌场。蔡豪文通过27次朝鲜赌博之旅,将公款351万元挥霍一空,之后畏罪潜逃。
英皇赌场的一位金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英皇赌场属于香港英皇集团,老板是杨受成。几年前英皇集团经朝鲜同意,在此地建造英皇娱乐酒店,花费数亿港币。传言说,赌场开业不到一年成本已收回。
据悉,赌场自开办之日起,就是一个畸形的消费场所。赌场所属的酒店被称为“不夜天”,酒库中藏酒上千款,有的一瓶售价竟高达数十万港币;表演艳舞的剧场,夜夜场面热闹;有的酒店还有一个聚宝厅,展出各种稀世珍宝等等。很多境外赌场已经成了吃喝嫖赌互相拉动的场所。
赌博途径:“来无影,去无踪”
以往,官员赌博大都以出国公干为名。但现在,借助旅行社或赌博公司,很多有组织的“出国考察团”实质就是“出国赌博团”,这种情况在诸如延边市等边境城市屡屡出现。据了解,在延边有5家旅行社开办了去英皇娱乐酒店的业务,他们是:延吉亚细亚旅行社、延边职工旅行社、吉林东方旅行社、珲春国旅以及珲春三江旅行社。每年去朝鲜旅游的游客中,大约有2/3是去英皇赌场赌博的,通过旅行社办理出入境旅游手续很容易,只需要提供本人的身份证、照片,而去一次朝鲜旅游,费用只有五六百元,各旅行社每周都有发团,如果游客自己组团的话随时可以发团。去英皇赌场赌博的大多数是商人,由于大部分游客在办理手续时都是以个人名义登记,旅行社对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进行调查,因此也有许多政府官员以私人名义出境旅游。
根据目前的法律,内地人到香港、澳门特区及外国旅行或进行商务活动最多只能携带5000美元加6000元人民币。但许多内地人在澳门特区的赌桌上动辄挥霍数万甚至数十万美元。根据监控资金流动的政府官员称,实际上,每年都有数十亿美元被走私到香港和澳门。
怎样才能将巨额赌资携带出境?专家披露,其手法隐蔽多样。第一种是虚假投资或虚假贷款,即以海外投资或对外贷款名义,将资金转入海外“空壳”公司账户,事后以投资失败或对方公司破产等名义,把在赌博中输的钱款变成呆账或坏账,使国有资产隐性流失。其二,是利用外国赌场经纪公司进行资金转移。外国许多赌场都在香港和内地一些大城市设有办事处,利用其独特的地下资金、人力网络,专门负责联系赌客、帮客人转移资金以及安排签证等手续。比如,美国拉斯韦加斯的米高梅、金殿、凯撒皇宫等赌场竞相成立亚洲部,专门开发华人市场,甚至将销售部设在中国内地。有知情者告诉记者,赌博公司在中国有代理人,以豪赌者为猎取目标,并给客人申请签证方面提供帮助。美国米高梅大赌场早就在中国设立了代办机构,他们一位代理人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一个月中可以找到上百名赌客,把他们组织到一起,这就是一大笔钱啊。”在香港,有些地下银行把赌徒的钱汇入国外账户,还有的是去贿赂海关的官员。
还有一种就是利用国内地下钱庄转移资金。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者表示,地下钱庄的操作方法说来简单,通常是先在港澳地区成立一家融资公司,再与内地的一家外资公司沆瀣一气,或者干脆自己在内地成立一家不挂牌的同类公司,然后两头截款。根据商定的价格,你只需在香港的某个机构存入100万港币,在内地你就可以通过地下钱庄顺利拿到107万的人民币。由于地下钱庄交易简便,交易金额巨大,成本也就大大降低,因此也吸引了不少企业前来进行交易。一笔过千万的资金,通过地下钱庄不需一天的工夫就能“搞定”。赌客今天将人民币存入国内的地下钱庄,明天就可以凭着钱庄开出的一张收据,在香港或澳门拿到相应的美元或港币。无论你是在机场、宾馆或赌场,钱庄在境外的工作人员就会拿着你所需要的支票或现金,专程赶来送上。
由此可见,治赌的关键不在于切断某条旅游线路,而在于查查贪官们何以轻易得到巨额公款,那些钱是通过什么手段挪用出去的,如何能源源不断地转移到境外赌场。
赌金来源:权钱交易公开化、市场化
美国著名博彩公司哈拉(Harrah)公司拉斯韦加斯赌场的亚洲地区业务主任比尔·朱曾经这样分析过他的客源:“亚洲人是赌博市场的惟一增长部分,中国人是亚洲人当中惟一有钱的人。”一项调查美国在中国澳门特区的博彩业所赚取利润的报告说,未来几年来自内地的博彩资金,估计将以每年20%至30%的惊人幅度增长。
高速增长的利润让赌场老板欣喜不已,与此同时,各种渠道的国内资金却在一些不法分子的操纵下,源源不断地流向境外,并已成为蚕食中国国民经济正常发展的黑洞。
那些前“腐”后继从赌场走进铁窗的官场赌客们,“行走”的路径总是非常相似:先是被“有所求”的老板或下属们以联络感情的方式诱上赌台,以赌博作为行贿手段将之顺利“拿下”,待其赌博成瘾欲罢不能,老板们的“感情投资”就到了收获的时候,官员手中的权力就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不少官场赌客也由此变成了嗜赌如命的赌徒。
根据已公开的近百名涉赌官员资料显示:内地官员往往采取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侵占国家财产等违法手段获取赌资。官员境外豪赌加剧了索贿等腐败行为,势必将权钱交易进一步公开化、市场化。
原辽宁省沈阳市常务副市长马向东赌博,原财政局长和建委主任陪赌,都直接挪用政府财政资金。
原厦门市副市长蓝甫去澳门赌博,均由有求于他的商人老板陪伴,负责买单。
原广东发展银行韶关分行行长官有仁,强令下属部门将巨额公款汇往无任何业务往来的异地公司,兑换成港币后转入澳门赌博。他还将个人借款转成下属公司的借款,或以预付购房款的形式入账,共贪污公款2176万元用于赌博。
原湖北省驻港澳办事处主任金鉴培贪污9748万港元用于澳门赌博。
原湖南郴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李述标的赌资,是郴州市逾万公务员数年积累的住房公积金。
2003年7月,内地开放港澳个人游以来,赴澳内地客超过香港客,成为澳门赌场主流拥趸。一些不法官员不仅在此过足赌瘾,还发现了另一个妙处——他们把贪污、受贿、侵吞国资的钱通过地下钱庄打到澳门赌场,象征性赌上几把,再从赌场取回。他日若被司法部门追查巨款来源,他们可推说是赴澳赌博赢回的,即便被没收也“胜过”巨款来源不明之罪。
在他们的眼里,赌博也是洗白黑钱,逃避监督和惩罚的一种重要手段。据报道,在澳门赌场的贵宾房,有意行贿的老板们要与他请到赌台前的政府官员暗通款曲,就会不经意地将一枚价值100万港币的筹码放入官员的筹码堆中,这枚筹码不过一块饼干大小,动作隐蔽到整个行贿过程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即便将来引出祸事被行贿者反咬一口,这笔钱的来龙去脉也是无据可查。
2001年4月因巨额受贿被判死缓的厦门市原副市长蓝甫,就是个借赌博之名行洗钱之实的个中高手。案发之前,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蓝甫曾经是“逢赌必赢”的。据蓝甫归案后交待,他一上赌台便犹如神助,几年来“战绩辉煌”,通过赌博赚到的钱多达65万美元外加33万港币。
然而一些已经到案、曾经陪同蓝甫参赌的人,他们的供述却与蓝甫的“交代”大相径庭。多名陪蓝甫在澳门和澳大利亚赌博的人交待,蓝甫每一次赌博都是铩羽而归。1999年上半年,在中央党校学习的蓝甫私自跑到香港去赌博,一天输掉350万元。着力渲染的赌战风云,不过是贪官蓝甫为自己洗钱的一种说辞而已。两害相权取其轻,尽管参赌同样是违法违纪行为,但如果能够以此为黑金找到来由,洗脱自己要杀头的受贿罪名,赌博违法违纪也就无足轻重了。
广东省社科院一位长期关注官员赌博的专家说:“需要思考的是,是什么造就了内地官员的豪赌不息。”他认为,目前掌握权力的中国各级官员在各自势力范围内很容易弄到钱,同时又缺乏对他们的监督和制约。
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所所长李成言教授表示,我国的禁赌任务仍然很艰巨,首先,各国在禁赌问题上始终未能形成共识,有的甚至暗中鼓励开设赌场吸引中国赌客,因此,多国联手禁赌的局面很难形成。其次,我国一些法律法规尚不完善,造成部分人通过非法途径获取大量国家财富,并能携款出境或将赃款转移到境外进行“豪赌”。
哪些人在豪赌:“我知道我在赌命”
据知情者透露,澳门赌场贵宾房中的内地赌客,是以企业出面招待的政府官员为主。拿别人的钱或者拿公款赌博的内地赌客,往往一把下去就是几十万,出手之豪阔令人咋舌。
在澳门赌厅,这类赌客的特征相当明显,他们衣着光鲜却举止粗鲁,在赌台上下手狠辣,一双眼睛因为通宵搏杀熬得通红。澳门一个赌场老板就曾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喜欢‘阿爷’(内地赌客)来赌,他们赌得大方,赌得爽,输掉了也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没有后患。”
对于一般赌徒的心态,记者无从了解,但是被押上审判席的贪官们,却在供词里流露了他们的心态。
广东省食品企业集团公司原总经理谢鹤亭每次下注一般都是80万港元,西安市机电设备股份有限公司原总经理周长青的纪录则是100万港元。不过,与湖北省驻港宜丰公司原总经理金鉴培相比,他们也只是小巫见大巫。金在赌场生涯的后期,每笔赌注700万、800万是家常便饭。即使以一个职业赌徒的标准来衡量,这也是一种极不寻常的赌法。事实上,赌注下到这一地步,他们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输掉了数千万元公款后,周长青这样说:“最后我就知道我在赌命,赢回来就有命,赢不回来就没命,明明白白在这儿赌命,你说还有什么快乐?”金鉴培当年从湖北到香港,是因为其前任炒作风险极大的香港恒生期指失败,特意委派他去收拾烂摊子。而当他在赌场上捅出更大的窟窿后,他的补救之策竟是重蹈覆辙,挪用公款私炒期指,梦想一战而胜,然后抽身而退。他说,我不是不清楚其中的风险,但赌桌上的风险更大。炒期指风险相对还小一些。以小疾换大疾,这不能不说是欲罢不能的赌徒的逻辑。短短的两年中,高达1.44亿港元的公款被金鉴培贪污、挪用后送进赌场。
谢鹤亭每逢赌场放债的人来追债时,他就以各种名义向公司或其下属企业、驻港企业拿钱还债,或者代表公司以“确认书”形式向外商借钱。有的企业因手头没有现金,只好把未养大的生猪卖掉筹钱给他还债。有一次,他被追赌债的追得紧,就连一个下属企业职工饭堂卖得的5万元饭票款也不放过。
珠海市工商局局长钟维顺人称“老虎机”局长。他去澳门的次数最多时高达一个月20多趟。经常跟他去的部下对媒体表示,钟局打老虎机一手拿烟,一手往里放筹码,“潇洒得很”,“就像弹钢琴一样”。2000年4月,检察机关对他已经有所行动,陆续拘捕了好几个人,钟维顺也感到大事不妙。如此关头他竟还有心说先去澳门打“老虎机”!于是一行人去了澳门。特别富有戏剧性的是,传唤钟维顺那天,反贪人员等了整整一天才在晚上11点等到从澳门回来的钟维顺,侦查人员还以为他是跑到澳门密谋对策去了,没想到钟维顺很爽快地回答说“打老虎机”去了。
2004年1月,原鞍山市千山区水利局局长李敬仁在澳门输光了钱,无力偿还高利贷而被扣。他被赎回后,有关部门马上对他进行了“双规”,给予他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的处分。不料在这期间,李敬仁竟又三次到澳门豪赌,直到再次案发。 本报记者 陈璐 综合报道
责任编辑: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