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10月29日，珲春市法院开审原吉林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副支队长汤 天河腐败案。(新文化报)

吉林：两万“马路杀手”如何上路

　　据吉林检方称：2001年至2003年间，至少有两万人从吉林市交警支队花钱买到了驾照。这些“马路杀手”，仅在吉林地区就造成交通事故124起，致死11人，伤37人

　　11月，一桩年初的旧案再度惊动了吉林省公安厅。该厅负责人不得不在《吉林日报》头版回应民间传言：“陈树海的驾驶证是通过正常考试取得的”。

　　今年1月28日，哈大高速公路吉林昌平段发生重大交通事故，17人死亡。陈树海便是这起事故的肇事司机。

　　大半年后民间盛传：陈根本不会开车，驾驶证是花钱买的。

　　此言的背景是：经吉林检方查证，2001年至2003年，至少有两万人从吉林市交警支队花钱买到了驾照。这些“马路杀手”，仅在吉林地区就造成交通事故124起，致死11人，伤37人，造成经济损失122万余元。

　　10月26日，吉林市交警支队驾管处内勤韩秀娟涉嫌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在该省和龙市法院开庭。吉林市交警支队贩卖驾驶证系列案件逐渐大白于天下。

　　公诉机关指控，在2001年3月至2003年8月间，韩秀娟通过给吉林市长风驾校、吉利驾校等20多所驾校办理未经考试的驾驶证，收受贿赂81.76万元，另有105万余元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

　　韩不过是该系列案件嫌犯当中级别最低的公职人员。事实上，其所在的交警支队，上至支队长、主管副支队长，下至驾管处长、考试科长，涉及驾驶证管理的大小官员，几乎全部落马。

　　同时被起诉的，还有吉林市长风驾校校长李福春等驾校经营人员。他们被控通过行贿替驾校学员谋取未经考试的驾驶证，其中李福春以此手段办证1300余个，获利50余万元。

　　8起案件分别在延吉、图们、敦化等地异地开审。

　　虽然吉林官方一直对外称“案发是因为接到群众举报”，但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导火索本是一家中央级报纸上报的“内参”。

　　一位参与撰写内参的记者向本刊介绍，此稿从采访到成文，历时两年。

　　2001年8月，该报接到线索，反映吉林市交警支队有人贩卖驾驶证。报社随即安排记者前往调查，但进一步的采访因未得到有关方面的配合而搁浅。

　　时过一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记者从吉林市交警支队驾管处一位负责人处获知，他们那里一位姓韩的内勤竟私刻公章，办驾驶证所需几道手续，她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进一步的暗访佐证了“驾照黑市”的存在：一家已经解体的驾校的工作人员说，该校校长是吉林市交警支队某领导的亲属，而他们的主要业务就是帮那些不参加培训和考试的人办照，一年下来，“能卖600多个”。

　　该报记者发现，类似的“业务”，在吉林市内多家驾校、修车店甚至花店、食杂店等均开展得红红火火，足见“驾照黑市”规模之大。

　　2003年8月，该记者以1300元的价格，在吉林市通联汽车交易服务部买到一个货真价实的驾驶证。该服务部的老板，正是韩秀娟的丈夫 。

　　内参发往北京后，在罗干、周永康等领导的过问下，2003年10月8日，由吉林省公安厅、吉林市纪检委联合组建的调查组进驻吉林市。

　　4天后，吉林市公安局原政治部副主任(曾任交警支队副支队长)汤天河被“双规”。随着调查组成员由最初的24人逐步增加到100多人，挖出的蠹虫也越来越多。

　　最终的调查结果表明，该案涉及吉林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兼交警支队长赵恩才等13人，该交警支队与驾驶证管理有关的大小干部几乎被“一锅端”。

按照公安部有关规定，初次申领驾驶证必须遵循以下程序：申请，受理，考试，发证。上述程序像一根紧密联系的链条，看管着事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机动车驾驶执照。

　　专家指出，这些程序体现的原则是“相互独立、相辅相成” 。每个环节都由不同的部门、不同的人控制，要想办出一个驾驶证来，每个环节和每个人均缺一不可。

　　吉林市交警支队现任队长运保华赞同这种说法，他举例说，现在就算他自己要在本支队办个驾驶证，也至少需要10个人通过——包括1个受理员、6个考验员、1个审核员、1个驾管处负责人、1个支队负责人等。

　　既然有这么多双手层层把关，“真的假驾驶证”又何以出笼呢？只有一种可能——所有的手都脏了。

　　这正是 2001年至2003年10月间的吉林市交警支队的真实写照。

　　流水作业合办“假照”

　　案发前，吉林市驾驶证办理的受理环节，实行的是由驾校统一报名，只需交申办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即可。这使得对申领驾驶证有关个人条件(如个人健康状况和身份确认)的审查形同虚设，也给违规办证打开了第一扇门。而受理环节，正掌握在驾管处内勤韩秀娟手里。

　　接下来的环节是“报名考试”。在此使用最多的造假手段是乱盖章。“有章的要盖，没章的自己刻章也要盖”，一位吉林市交警系统内部人士形容当时的“盛况”说。

　　“考试成绩单、流程单只盖章不签字，而且盖章多数是后补的，甚至交由驾校人员自行加盖，这既为考验员名章混用、串用提供了方便，更为驾管处领导和考验内勤私刻所需印章、造假成绩单和流程单，完成假档案制作留下了机会。”运保华事后分析说。

　　这样，最后一个环节“办证”也就顺理成章了。按规定，制办驾驶证必须严格进行岗位职责分解，一般需数人配合才能制办成功。但在当时，“制证科长和内勤两人就能办，甚至内勤通过找考验员盖章，一个人也能办。”运保华说。

　　事实上，在所有环节中，驾照申考者完全可以不现身，只需奉上900至1500元的钞票。

　　有多少“杀手”在路上

　　“驾照黑市”共制造出多少“马路杀手”？

　　对于检方公布的2万人以上的数据，吉林省公安厅有不同的说法：未经考试办证者6711人，这些人共造成交通事故23起，死亡1人，伤7人，经济损失20万余元。

　　据运保华介绍，吉林市交警支队对查证属实的750个手续不全驾驶证，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注销处理。对手续齐全但怀疑有问题的6711个驾驶证，分批在当地报纸、电台、电视台公布，要求到市交警支队驾管处复验。复验合格者保留驾驶证，不合格者予以注销。截至11月10日，已复验驾驶员3751人，注销驾驶证1207个。对剩余2960个未参加复验的，市交警支队将在日后的年审发卡、换证、转出时严格把关，尽快消除隐患。记者／秦新安

    要杜绝“马路杀手”，必须斩断交警部门与培训市场的利益关联违规办照问题在全国并非吉林市独有，吉林市交警支队现任支队长运保华对《中国新闻周刊》如是说。

　　中国的公路上，到底有多少“伪劣司机”，可能永远是一个谜。但从一些个案可见端倪：去年年底哈尔滨“宝马撞人案”，和今年年中的长沙“宝马、奔驰接连肇事案”，肇事女主角的驾照来源均受到质疑。

　　今年8月，公安部交管局有关负责人对媒体介绍，近年来中国机动车和驾驶员的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7.3%和12.4%。与此同时，交通安全形势日益严峻，道路交通违章、肇事问题突出，尤其是新驾驶员交通肇事率居高不下，驾驶员整体素质亟待提高。

　　据公安部交管局近日通报的数字，今年上半年，3年以下驾龄的肇事造成1.5万多人死亡，占肇事致死人数的44.4%。其中，1年以下驾龄的肇事致死6801人，占肇事致死人数的19.4%。专家指出，这与驾驶员培训质量不能说没有关系。

　　问题到底在哪里？运保华说，自查自纠将近一年后，他们进行了全面总结，其中一点是部门利益驱动。

　　该支队的自查材料称，目前，驾驶员考验规费收入是各地交警支队一项重要收入。由于驾驶证考取并不要求必须在户籍所在地，在此情况下，各地交警部门间事实上存在一种市场竞争关系。涉案人员的供述亦表明，当时的吉林市交警支队领导班子有一个共识：如果考试太严，就会把人赶到外地去考，因此不如放松点标准。

　　同样在利益的趋动下，十年来蓬勃发展的驾校也成为“驾照黑市”中的重要角色，吉林市交警支队的自查材料称，“某些驾校成为贩卖驾驶证的中间商”。而这些驾校的背后，常常也有公安交警部门蠹虫的影子。

　　一位从事多年驾驶员培训工作的人士向本刊分析，从80年代末开始，汽车逐渐走向大众，驾驶员培训市场应运而生。开始驾校几乎都是由公安部门开办。后来，交通、农机等部门及至个体，纷纷加入开办驾校的潮流，至上世纪90年代末期，驾校已然遍地开花。

　　由此带来了驾校间恶性竞争的问题。一些驾校为比拼价格，尽量压缩成本。几辆车就办个驾校，荒郊野外插几根杆子就算训练场，甚至压缩培训课时、单求考试过关。这样培训出来的司机，质量可想而知。

　　但驾校更关键的“竞争力”，在于办照的难易程度。这样，与交警部门的关系亲疏，就是最重要的资源。许多驾校都与交警部门存在或明或暗的关联，要么直接或间接由公安交警部门开办，要么与交警内部人员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这在吉林交警队窝案中清晰可见。

　　业内人士指出，要根本解决“马路杀手”问题，必须彻底改变目前驾驶员培训和考试主管部门的利益关联问题。

　　在1996年颁布的驾驶证管理办法和驾驶员考试办法基础上修改的新办法，将于2005年1月正式施行。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进一步强化和规范驾驶员考试，甚至提出，驾龄在3年以下的驾驶员发生交通死亡事故的，对驾管部门的考试、发证情况实行责任倒查制。

　　公安部交通管理科研所信息技术部副主任蔡岗介绍说，当前驾驶证管理和发放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即发证部门短期制证和社会贩卖假证 法定办证程序规定，预约驾驶技能考试，必须在取得准考证满一定天数后(依所报考车种的不同在10至60日不等)。短期制证即指违反该规定，准予提前通过考试程序制办证件。

　　蔡岗指出，针对上述两个问题，国家已通过加强技术手段来进行遏制。但从吉林一案来看，不是没有技术约束，甚至也不欠缺制度规范，问题的根本还在于人——行使职责的人自己放弃了责任，也就逃避了技术和制度的一切约束。

                           责任编辑：孙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