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林江涛 中日友好医院呼吸内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2003年春非典肆虐期间,曾连续3个月带领全科医务人员坚守一线临床救治非典病人;
2004年春,承担中国SARS灭活疫苗Ⅰ期临床试验项目。
I期临床试验课题组负责人讲述疫苗首次与人体共度的210个日夜
对话动机
12月5日,中国自主研制的SARS灭活疫苗Ⅰ期临床试验圆满结束。经对36人的试验结果表明,疫苗安全有效,中国由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完成SARS灭活疫苗Ⅰ期临床试验的国家。
作为Ⅰ期临床试验的项目负责人,林江涛亲自从300多名报名者中确定了36位SARS疫苗受试志愿者。
2004年5月22日,第一批4名志愿者接种SARS疫苗(或安慰剂),第一位受试者小梁在接种前一刻紧张的握紧林江涛的手,一手都是冷汗。
昨晚7时30分,林江涛教授代表他所带领的课题组,在中日友好医院接受《新京报》独家专访,讲述SARS灭活疫苗首次与人体共度的210个日夜。
名词解释 SARS灭活疫苗
灭活疫苗是疫苗的一个类型,顾名思义是将病毒杀灭后制备的疫苗。具体说来,是科学家通过化学、物理或简单加热的方法使病毒失去在宿主体内生长复制的能力,但仍保留了病毒的免疫原性,接种人体后能产生对此病毒的抵抗力。
SARS灭活疫苗是将SARS病毒毒种接种于细胞培养后,对收获的SARS病毒用化学试剂灭活、纯化制成。
一个中午决定接受任务
很多医院担心失败而推辞了。但我一口答应了。设计临床研究方案历时两个月,几易其稿。
新京报(以下简称新):林教授,我知道2003年SARS肆虐北京时您是最早冲到一线救治病人,几乎是最后一个休息。那么这次SARS疫苗的任务,您也是主动请缨承担Ⅰ期临床的研究吗?
林江涛(以下简称林):不能算是主动请缨,但的确是整个SARS灭活疫苗研究项目的承担者———北京科兴生物制品有限公司找到我跟我谈的第一次,我就答应下来的。后来我也了解到,我们并不是他们找的第一家(医院),之前他们找过一些医院的呼吸科,但似乎大家怕疫苗在接种中出现失败给医院带来影响而推辞了。
新:那您怎么就一口答应了呢?难道您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
林:我当时只是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我们能彻底战胜SARS,当时我只想到我要去做这件事,于是就一口答应下来。
新:还记得那个“一口答应”具体是在什么时间吗?
林:一个中午,今年3月中旬。就在一个中午我和科兴公司达成了初步合作协定。紧接着我们就开始设计临床研究的方案,一直到5月中旬确定接种时间是5月22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确定方案。
新:我想研究的前期准备工作一定是很谨慎的吧?
林:是慎之又慎。这毕竟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的课题。
整个临床研究方案经过多个部门的讨论和审定,光是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协助下就进行了三次修改,我们还拿着这个方案亲自去日内瓦汇报。
志愿者根本不用我动员
一些志愿者开始报名时,公开招募并没有开始,很多志愿者就向他认为可能被研究者知道的地方报名,有的写信给市政府信箱报名。
新:听说第一批接种SARS灭活疫苗的4个受试者中有一位是您带的一名研究生的男友,另一个是您孩子的家教,还有来自化工大学的兰万里,似乎都离您特别近。他们是通过您对SARS疫苗的宣传和动员才来做志愿者吗?
林:不是这样,志愿者根本不需要我动员。他们非常积极。有的志愿者报名早在我与SARS疫苗接触之前。
甚至当时的公开招募并没有开始,很多志愿者就向他认为可能被研究者知道的地方报名,有人写信给市政府信箱报名。其中一位从河北赶来的退休老干部,已经70多岁了,虽然他肯定不符合研究方案中21-40岁这个年龄规定,但这位老先生让我感动。
新:最后的36名志愿者是怎样筛选出来的呢?
林:我们制定了很多临床研究的标准,首先要是健康人,其次是年龄。基本可以这样说,最后选出的是最合适的36位。
36位受试者没一个退出
知情同意书里写明,即使是试验中途推出,受试者也不会受到任何歧视、无须承担责任。但后来的脱离率为零。我想通过《新京报》对他们说谢谢。
新:您什么时候跟他们谈到试验的伦理问题?
林:在人员初步确定后,临床研究者就向选出的志愿者发放了知情同意书并由他们自愿签署。
这个知情同意书就涉及临床试验的伦理问题。其中志愿者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可能会感染SARS.因此我们必须保证这份同意书涉及所有的解释,包括研究的目标、信息归属、试验保密和如果发生接种意外时受试者可以获得何种赔偿,甚至SARS灭活疫苗究竟是什么、Ⅰ期临床的意义在哪里,这些技术性的问题,我们也要保证知情同意书的文字通俗到每一位志愿者能看懂。
新:发放和回收的效果如何?有人退出吗?
林:绝大多数志愿者当场签了“同意”。也有少数人在试验前因为各种原因退出,我想退出本身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行为。因为一旦临床试验开始再中途推出,研究者就可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寻找替补的血清样本,极有可能因此造成整个试验进度的延期。但即使如此,我们的知情同意书里仍写明,即使是试验中途推出,受试者也不会受到任何歧视、无须承担责任,而且不会失去医疗保障。
新:后来的情况如何?36位受试者中,有没有中途退出的?
林:一个都没有。这在我以前做的任何药物或疫苗的临床试验中都没有遇到过。
这很不简单。在临床试验中,这意味着SARS疫苗Ⅰ期临床的脱离率(或失访率)为零。同时也从侧面说明我们试验的这份SARS灭活疫苗具有很高的安全性,到目前为止,没有受试者出现强烈的不良反应。
新:最后进入试验的36人里,有没有印象特别深的?
林:当然有。一个年轻的女导游特别有积极性,她经常早上7点钟就要去各个酒店接团,但每次复检,她都在凌晨四五点赶到医院抽血,留下血样后再去工作。
还有一个男性受试者,孩子在四川发烧也坚持回来复查。有个家在外地的大学生,放暑假期间回家了还定期坐火车回来体检。由于试验本身的要求,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姓名,但真诚地希望通过《新京报》向所有的志愿者说一声“谢谢”,没有他们的支持,SARS疫苗的Ⅰ期临床不会这么顺利。
5月21日晚上辗转难眠
第一针注进人体之前,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如果首批4名受试者接种“疫苗”后出现急性过敏反应甚至过敏性休克,一切试验都必须立即停止。
新:5月22日下午,是世界上首个进入临床试验的SARS疫苗首次接种入人体。当时您的心情怎么样?紧张吗?
林:很紧张。虽然从开始承诺到后来设计方案我都特别有信心,但到了接种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反复在想第二天的接种情况。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试验小组里的医生亮出针剂———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
新:您当时有点害怕失败了是吗?
林:(笑)也许有一点。我不特别害怕的是接种后当时就出现意外,因为接种后,首批四位受试者要在现场观察两小时没有出现副反应的方可离开。而期间最有可能发生的就是受试者的肌体注射SARS疫苗后出现急性过敏反应,甚至是急性过敏休克。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一切试验都必须立即停止。
可以说,第一针的安全情况,足已决定中国SARS灭活疫苗的研制,是进一大步还是退一大步。
新:可能当时不光是您一个人担心。听说接种第一针的小梁紧张得手上全是汗?
林:我记得接种开始前一刻,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上又湿又冷。
他还对我说,“林主任,我一定要排第一个吗?”因为当时领导、科研人员和其他受试者都在场,我只能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去吧,没事,我们有信心。”小梁接着也对我说,“我也有信心。”新:当时有预防失败的措施吗?
林:很多。包括预防出现SARS感染的隔离病房就设在医院一幢单独的楼里,还有一份预案叫做《临床试验期间发现SARS疑似患者或SARS患者时的应急预案》,其中包括何时报告疫情、何时启动预警,如何救治,完全是按照应对SARS疫情的应急标准制定的。
新:我了解到,这次临床试验的很多材料似乎都是以英文制作的?
林:准确地说,是全部的数据和资料以中英文双语备份。因为关于SARS疫苗的临床试验是全世界第一次,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需要世界医学、科学界的见证。这些中英文资料甚至包括受试者记录每天亲身感受的日记卡,所有的资料是最原始,也是最真实的,对下一步的研究非常有帮助。
新:您估计什么时候SARS灭活疫苗能进入临床呢?
林:现在还不能判断。我个人认为不必急于进入Ⅱ期临床。SARS疫苗的研究是一个步步为营的课题,我们现在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
比如说Ⅰ期的最后一位受试者的210天观察期要到明年的3月2日才结束。明年3月2日对所有36位受试者做第8次血清抗体检测也特别有意义。通过对Ⅰ期24位疫苗接种者的持续跟踪随访和抗体检测,研究者可以观察到多剂量的疫苗将产生持续多久的中和抗体,而接种的时间是否影响到抗体产生和消长的时间,这都是第Ⅱ期临床研究非常重要的铺垫。
采写记者 魏铭言 摄影记者 赵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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