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朋友装修房子,我才知道现在房屋的内部装饰已经达到了何种程度。装饰一处住室内部费用达到几十万已经很平常。也确实称得上美轮美奂,古代帝王住室也不能相比。但是,房地产开发商们把房子造得越来越漂亮,然而最强调的还是他们留在高楼大厦之间的那巴掌大的一点儿绿地,不厌其烦地向顾客介绍
了又介绍。可见,自然之美仍是不能代替。 自然之美是有生命的,你把室内装饰得再美,它也不能让你住在里面百看不厌,时间一长,必然就会“审美疲劳”。而自然之美是变化的,生长的,有性情的,它不仅能弥久亦新,而且会与你的生命产生共鸣。
高山的雄奇,大河的壮美,大海的浩瀚当然会让你震惊,但这还不足以让你领略自然之美的真谛,当你旅游到此,惊叹之后也就渐渐淡忘,这其实就跟你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美景没什么大的区别。要真正能感受到自然之美,那就是在你生活过的地方。那里在外人看来毫无特别之处,但是你在那里生活久了,会发现自然之美蕴藏在那一石一水,一草一木之间。它们与你息息相关。坐在飞驰的火车上,看到一个农民在一条小山沟里牵一头牛走过,你心里一定会产生一种怜悯,终其一生在这样一个丑陋的山沟里是多么悲哀啊。可是只要对比一下你就会明白: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是他的家乡,想想你的家乡,能比他这条小山沟更美吗?
春天刚到的时候,我看到山坡上出现第一抹轻绿,像一匹薄纱,像一片淡云,它的出现让我的心里都血流汹涌。到中午,这片轻绿已经加重量,像天上的大笔涂的一块不规则的水彩。我坐在树下看着阳光穿透它们嫩黄的叶片,玻璃样透明。
一场夜雨过后,早晨起来出门一看,大吃一惊,昨天还是那样萎靡的玉米苗突然长高了,而且一派欢欣鼓舞。你似乎能听到它们孩子般一齐发出呼喊。
我坐在黄昏的山坡上,看着对面的山坡仍旧被阳光照耀得光辉灿烂,而这边的山坡却在阴影中了。一头牛犊在用还没长出犄角的秃脑袋顶那辆停在地头的破车,一下一下,饱含着怨气,一边嘴里发出痛苦的哞叫,而它的妈妈拉着犁正走到田垄中央。它的痛苦越过河沟,越过阴阳分界线直传入我的心里,我的心也在一阵阵发酸,直想过去对那个趟地的农夫说,快收工回家吧,你不管别人多么痛苦?
麦田被风吹动,阳光下闪着波光,恰如一波一波推涌而过的波浪。人们造出“麦浪”这个词太妙了!
我见过的最美的绿色是在一片春天的落叶松树林里,那是在白刀山林业局干活的时候。落叶松,顾名思义,它们在冬天是要落光树叶的,春天又早早地萌发。那种绿透着嫩黄,最难得的是它均匀、柔和,因为是针叶不反光,让你看上去眼睛特别舒服,舒服得像你的肺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那种绿色染遍了所有的空间,空气都是绿色的。
一个下午,我在一座荒岗上漫无目标地走着,忽然我被一丛红茅草吸引住了,不由得停下脚步。那已经是深秋了,田野上光秃秃的,这丛红茅草叶子一片火红,而上面的草缨却又是雪白的。风吹动,那雪白的缨穗猎猎抖着,生机盎然。那时候天空碧蓝,四无人声,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和这蓬红茅草,一刹那间,我感到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我居住的那条山沟是一条浅浅的山沟,两边是馒头状的一些山包,看上去很丑陋。因为它像别的山沟一样,不可能是笔直的,在离村子不远处拐了弯儿,这就使你不可能望得到山沟的尽头。我的房子在村子的最南头,每天的傍晚,薄暮冥冥,我会在自家的院子里,越过篱笆望着那由于昏暗而变得幽深的山沟出神,我觉得那边有许多的人在走路,牵着牛赶着羊,有老人,也有小孩儿,他们越过山沟向东边走去,匆匆地,不知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们看上去陌生,却又在我的心里好像有着某种瓜葛。
天空中拉拉扯扯走过几块黑云,我觉得那是我在拉着我的儿子和妻子在人生的路上走过。是那么地孤单无助。
太阳下山之后村子里反倒更明亮起来,这是因为山那边的太阳把光投射到天上,天空的反光布满了村子。房屋,木棍障子,堆积着牛粪的街道,还有几只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的狗,一概在这无光的时空里清晰毕现。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切东西在这段极短的时间里都失去了他们应该有的阴影,这是一个陌生的,无影的世界。整个天空都是光源,这就使得那些房屋的背面,树的底下,全比白天明亮得多。人在这样的世界里走起来变得轻飘飘的,像失去了重量。
在城市里居住了多年之后,我每次回到父母所在的村子里,都会在夜晚走出屋外,站在村头,为的是看一看真正的黑夜,黑夜是美的,面对着这样的黑夜,你才会感觉到我们的眼睛实在是被各种人造光给害苦了。城市的夜已经不是真正的夜,你永远不可能摆脱各种灯光的污染,村里的夜是自然的夜,它能让你的眼睛获得真正的休息。还有静,这更是难得的享受,这时候你才感觉到寂静是天下最美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