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后来对我说了他教育姐姐的那种方法,我就想,幸亏他没有把这些方法用在我身上,要不我可能会反感。———林斌
对孩子的教育是严格一些好,还是宽松一些好?这个问题一直都有争论。教育学家、心理学家、记者、作家,还有
政府负责教育事务的那些官员,都参与进来,父
母们要么听由己意,要么无所适从,就是很少有人听一听孩子自己的想法。在我们的研究对象微软亚洲研究院的30个研究员和工程师中,严格和宽松这两种“家教模式”都有成功的例证。与此同时,我们还发现:
1、有27个人,也就是90%的人,是在“宽松家教模式”中成长起来的,只有3个人经历了“严格家教模式”,但这3个人都是最杰出的———李开复、张亚勤和沈向洋。
2、3个“严格家教模式”的案例全都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自从80年代以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例。
3、3例“严格家教模式”的主角全都是母亲,而非父亲。所以,我们在前面专门列举“慈父严母”的现象。但这是有条件的。
3例“严格家教模式”仅仅应用在孩子的童年时代。3个孩子全都在12岁左右开始独立生活,也脱离了家庭的近距离管教。
4、这30个人———不论是在“严格家教模式”还是在“宽松家教模式”中成长起来的,全都表示,自己喜欢宽松的成长环境。其中那些已经有了孩子的人,全都对那种强制式教育深恶痛绝,并且声明,自己将以更宽松更开明更平和的态度对待孩子的教育。
我们相信每一个父母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孩子的秉性丰富多彩,不可能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教育方法。我们所能提出建议的是,如果你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仅有个好的性格、好的习惯、好的品行、好的心态、好的心情,你就必须少给孩子一些强迫,多给孩子一些空间。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粒美好的种子,只要别人不去压迫,它就能长成一棵美好的大树。
这个想法在我们的研究对象中引起共鸣。有一天,林斌谈到父亲的教子方法:“他对我姐姐和我的教育方式完全不一样。”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是直到今天还成为全家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且似乎永远不会褪色。
这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广东潮州人,那地方有经商的传统,但父亲不喜欢那个,他喜欢读书。他到广州去念大学,在那里认识了母亲,母亲是学医的,也在大学读书。两人相恋,然后早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
在林斌出生之前5年,姐姐降生了。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两人视若掌上明珠。爸爸决心让女儿成长,而且他在教育方面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要在女儿身上去验证。他的教育计划是从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就开始的。他对女儿的要求很高,也很严格,在女儿身上花的时间特别多,眼睛似乎一刻不会从女儿身上挪开,倾心尽责,不遗余力,陪着女儿去上学,又针对每一个科目寻找辅导老师。老师讲课的时候,他就守在旁边,一边倾听教师老师讲得好不好,一边观察女儿学得好不好。老师走了,他还在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完成全部作业。女儿从小到大,“完全在爸爸的引导下成长起来的。爸爸脑子里面想像的那些教育孩子的方法,都用在姐姐身上的。”可是她的学习成绩总是不高不低,不能让父亲满意,高考的时候,又差了两分,没有进入本科大学,只考上了大学专科。这对父亲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觉得失望。这失望与其说是对女儿,还不如说是对着自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理念: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也许这种紧盯不舍的教育方式,真的有问题。
父亲承认自己的教育方式并不成功,但他还有一个儿子,他决定改弦更张。这一年林斌也长大了,进入初中。父亲果然不再紧盯儿子不放。他让儿子去住校,周末不回家。即使回到家里,他也不再监督儿子的学习,甚至有意识地不去过问儿子的考试分数。“他对我完全不像对我姐姐,根本不管我,非常宽松。”父亲对儿子的惟一指令是“保护好眼睛”。儿子从3岁起就近视,这让他着急。所以他要求儿子不要总是读书,要去游泳,去参加乒乓球训练。他觉得那个快速运动的塑料小球对眼睛有好处。可惜他再次失望了,儿子的眼睛越来越近视。
尽管儿子的眼睛没有好起来,但是他的“宽松式教育法”还是起了作用。弟弟的学习成绩明显比姐姐好。说来真是奇怪,一旦没有了外界的压力,孩子内心中的那粒种子就会生长起来。林斌在初一第一学期的考试是全班第12名,这让他特别不舒服。他决定发奋,果然成功。到了第二学期,他后来居上。他成了班长,还做体育委员,而这一切父亲并不知道。此后几年,林斌一直把自己的成绩保持在前5名,直到高三毕业,被免试保送进入中山大学。又几年之后,赴美国费城,在德龙大学计算机系完成硕士学业。
如今这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父亲总是说他对子女的教育方法。他对儿子的成长非常满意,说他没有花什么心思,却得到硕果。当然他对女儿也满意,只是有点美中不足:假如当初对女儿也能像后来对儿子一样,那么女儿也许能做得更好。
我们与林斌交谈的时候,特别注意他本人的想法。有一刻,话题转到“父母对孩子应当严格一些还是宽松一些”上,他说:“爸爸还是管我的,只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我喜欢爸爸对我的教育方式,给我空间,让我自己去发展。也许我们家有点特殊,但我觉得这里面多少有一点必然性。我爸爸后来对我说了他教育姐姐的那种方法,我就想,他幸亏没有把这些方法用有我身上,要不我可能会反感:为什么要强迫我学这个?其实你要是让我选择,我可能也要去学的。”
我们对这个家庭的观察研究所得是,“严格家教”不等于“强迫式家教”。实际上,这两点有天壤之别。让一个孩子每天24小时处在压力之中,占领他在童年时代(甚至还有少年)用来寻找快乐的全部时光,最终为了父母的期望———这是强迫,而一开始就循循善诱,说明社会规范,又留下足够的空间———这是严格。“强迫”的潜在逻辑是,“我是你妈”或者“我是你爸”,所以“你不听我的听谁的”。严格但不强迫,就意味着承认孩子的天性和尊重孩子的兴趣,让孩子“习惯于”一种规则,而不是“就范于”一种规则。
换一句话说,问题焦点不在于严格还是宽松,而在于是否给孩子足够的空间,是否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让孩子自己去选择,当孩子进入少年时期的时候,尤其如此。我们发现大多数父母在孩子的早期过于放纵,到孩子读中学的时候又极端严厉,甚至带有强烈的强迫色彩,他们的理由看来非常充分,孩子要考“重点高中”了,这比考大学还要关键。其实,这恰恰是颠倒了顺序。因为我们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个孩子能够在没有自己空间和兴趣的前提下健康成长,成为“E学生”(即很高的情商;快乐、享受学习;优秀、杰出)。与一位美国父亲的对话
我每天和女儿在一起呆5个小时,早上1个小时,晚上4个小时。———凯文·斯考费尔德
凯文·斯考费尔德在微软公司主管3个部门,他在大学期间学习的专业是计算机和教育,与此同时,对专业之外的很多问题也抱有强烈兴趣,然而凯文给予我们的最强烈的感觉,是他作为父亲的形象———他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他甚至纠正了我们的一个看法:过去我们想到美国男人的时候,脑子里面总会冒出一个不负家庭责任的形象,可是凯文对女儿的责任感超过了我们熟悉的任何一个中国父亲。他每天花5个小时和女儿们呆在一起,而且,他对女儿的那种关注之情,和我们所能想像的中国父亲不大一样。
问:我听说你对美国的教育制度持有强烈的批评态度?
答:不完全是批评。美国教育制度有不好的地方,也有好的地方。人类社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培养下一代。可是我们教给下一代什么呢?这不仅是学校的问题,也是我们每天都应该问的问题,比如我有两个女儿,我就要问,学校要教给女孩子什么东西。
问:你对女儿未来有自己的设计和期望吗?
答:我没有具体的目标和计划,我不能决定女儿应该做什么。我的女儿非常聪明,我只是希望她们将来的工作会更多地使用大脑。她们如果不能做很智慧的工作,就会不开心,觉得无聊。我不会强迫女儿去做什么,但我鼓励女儿在学校去学习难度更大的课程。我认为,女儿在学校学习知识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学习“怎样学习”。如果不知道怎样很快地学习新东西,她们在信息社会中将很难生存。
问:能告诉我你的女儿多大了吗?
答:12岁(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6张女儿的照片)。你看,这是她们的照片……
问:双胞胎?
答:是啊,是啊。(他一直笑着)你看,这是伊丽莎白,这是亚历山大。这是她们1岁照的,这是最近照的。
问: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和她们在一起?
答:差不多5个小时。早上1个小时,晚上4个小时。我每天早上给她们做早餐,和她们一起吃早饭。晚上从学校接她们回家,给她们做晚饭,和她们一起度过整个晚上,直到她们睡觉。我认为花些时间和女儿在一起是非常重要的。很多研究证明,家庭成员坐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能使家庭更快乐更幸福。
问:在美国西部,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家庭生活方式吗?
答: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看到统计数字,也许这要看不同的地区。
问:你是一个很辛苦也很幸福的父亲。
答:做一个好父亲是非常辛苦的事情,我非常努力。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父亲,但我要努力去做一个不坏的父亲。做父亲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比如说,你小时候不喜欢父母做的事情,现在你做了父亲,就会下决心不对你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有时候你发现,你小时候不喜欢父母做的事情,现在你却不得不对你的孩子做,所以你能更加理解你的父母。你父母的一些错误,你可以避免,但是你可能又会犯一些新的错误。
问:在美国,甚至在全世界,人们都在谈论美国梦。大家都相信,一个人不怕出身低微,只要努力,就能改变自己,升到这个社会的顶上。你认为这个梦是真的吗?
答:所谓教育,就是把造就社会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但是到下一代,也还是有人在底层,有人在上层,和现在是同样的分布。所以,总是有些人能实现这个梦想,有很多人不能实现。在美国,人们告诉你,人人都可以实现“美国梦”,如果你没有实现,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在美国,人们会告诉你,每个人出生在不同的阶层上,如果你在低层,你就应该很高兴,为什么要到高层去呢?比如说你生活在低层,每天在工厂工作8小时,其它时间都是你自己的。可是如果你在高层,就不是这种情况,你要经常加班,老板要求你做很额外的事情,否则你就不能发展。所以低阶层的人也有好处,因为你不需要考虑很多事情。
问:有钱的人没有时间,有时间的人没有钱?
答:(笑)这是很有趣的现象。在美国和在英国,人们说的事情不一样,但你会发现结果是一样的。阶层总是会有,人们总是在做不同的工作。对中国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总要有一些人在上面,而另外一些人在下面。
问:那么什么人该在上面?什么人该在下面?
答:(笑)让我们回到问题的本质。教育所能做的,就是把社会的本身复制给下一代。在美国,有一句老话,权利是会消失的,绝对的权利会绝对地消失。即使你把最优秀的人放在上面,也会有腐败的事情发生。所以,社会总是在变化,你没有办法永远赢。
(摘自《成长,微软小子的教育》该书由海南出版社出版)
特约编辑:张庆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