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楷为这份撤案决定书苦等三年 摄影/小立
“钟祥投毒案嫌疑人”三年后重得清白身
三年前轰动全国的湖北“钟祥贺集二中投毒案”日前出现意外结局,曾经被当
做“虎狼教师”、“投毒案犯罪嫌疑人”的原贺集二中潘楷等四位教师8月9日收到当地公安机关《撤案决定书》(详见本报8月10日国内新闻版),宣布因“证据不足”撤案。这不仅意味着曾经站上法庭被告席的四位老师重新拥有了清白身份,也使这起当年备受关注的大案侦破工作陷入困顿,更使当地公安机关不得不面临当事人国家赔偿要求的尴尬局面。
而早在2001年9月,“钟祥投毒案”第二次开庭、四位“被告”当庭翻供后,本报就刊发记者调查,率先就此案的种种疑点提出质疑。在随后的追访中,媒体记者还曝光了当地警方在侦破此案时采取了拷打、电击等方式进行逼供的事实。时隔三年,潘楷等人终于重新拥有了“无罪”身份,而此时他们已经经历了20个月的羁押以及一年半的取保候审。
8月11日,在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昔日的“投毒案首犯”潘楷并没有将“国家赔偿”时时挂在嘴上,他说他向有关部门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恢复名誉。
真凶没抓到之前我始终背着“十字架” 再多国家赔偿也无法挽回名誉的损失
在取保候审期间,潘楷、王克政、邓宗俊分别在当地三所乡村中学干内勤,都离开了讲台,只有毛守雄在另外一所学校“代课”。由于工资停发,四人有时甚至还要向原单位“借”生活费。这种情况与事发前潘楷担任贺集二中副校长、其余三人都是初三年级各科教研组长存在着天壤之别。
8月9日拿到撤案书后,潘楷等人首先来到钟祥市教育局。教育局局长蒋正洪表示,将尽快给四位老师重新安排工作,并补发过去三年的工资。8月11日,钟祥市教育局已通知四位老师前去核算应补发的工资,同时开始就新的工作安排征求老师们的意见。
本报记者(下文简称“记”):事情到现在终于快结束了,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潘楷(下文简称“潘”):我不觉得这是结束。案子虽然撤了,但是社会上的人并不知道,特别是三年前那些中毒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还不知道,在他们心中我仍然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可能有的人觉得,案子撤了就没事了,但是对我们来说却不是这样,撤案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忘记过去三年多的经历。
记:你的话给人一个感觉:尽管现在公安机关撤案了,尽管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罪,但是这三年经历仍让你有某种程度的负罪感,或者是心理阴影?
潘:的确是这样。当初公安机关抓我们的时候声势很大,还专门开了新闻发布会,而这次只是给了一张书面的撤案决定书。我希望这次警方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向社会宣告我们无罪,恢复我们的名誉,这也是我们最迫切的要求!
记:这可能有一定难度,因为有人会说,在没找到真凶前,你们仍然有嫌疑……
潘:按这个逻辑,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在拿撤案决定书的时候,我还向钟祥市公安局负责人提出,希望他们尽快破案,查清真相,抓住真凶;如果真凶始终抓不到,我心里还是有压力,这会永远成为我生活中的阴影,就像背着“十字架”。
记:不过案子撤了后,大家还是很为你们高兴,下一步是不是申请国家赔偿?
潘:这两天很多记者都问到这个问题,我们会申请国家赔偿。但说实话,与恢复名誉相比,国家赔偿算不了什么,因为赔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名誉上的损失。作为一名国家公民,名誉远远重于国家赔偿。
我始终无法原谅那次“测谎实验” 1%的误差对当事人是100%的后果
2001年5月6日,钟祥贺集二中发生中毒事件后,136名师生被送去抢救,引起全国关注。当地警方通过现场勘查认定是人为投毒后,却一直找不到有力线索,由于上级要求“限期破案”,警方特意从北京请来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心理测试中心心理学教授武伯欣。正是武教授主持的“测谎实验”先后将潘楷、王克政、毛守雄、邓宗俊四位老师圈定为“重点嫌疑人”。
钟祥市警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不无尴尬地表示,除了那次测谎结果以及那些特殊“口供”,警方的确没有找到其他有力证据证明四人作案,也就是说,案子“告破”几乎全靠那次“测谎”。而在案件宣布告破的5月18日,湖北省公安厅就对钟祥市公安局予以了通报表彰,后来该局还因此被记集体二等功,另有3人荣立个人二等功、4人荣立个人三等功。
记:还记得那次测谎实验吗?那是你们被认定有犯罪嫌疑的最有力“证据”。
潘:记得,我甚至还记得给我们测谎的那位教授的长相。到现在我仍然尊重他,我知道他也是为了工作,但是我始终无法原谅那次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测谎”。如果日后真凶抓住了,而且是另有其人,那么那次测谎该不该为这起冤案负一定责任?
记:我查过一些资料,发现就算在测谎技术开发应用最早的美国,测谎结果的正确率也只在98%左右,昆明的“杜培武案”则是我国测谎失败最著名的例子。
潘:哪怕只有1%的误差,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100%的后果。因为有过亲身经历,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像我一样,对测谎产生恐惧感,结果让无罪的人变成有罪,让有罪的人逍遥法外。测谎仪毕竟只是一个机器,人不能被机器左右。
记:如果曾经对你刑讯逼供的人对你说对不起,你会接受吗?
潘:那天在领撤案决定书的时候,公安局一位领导对我说,希望我能体谅办案人员的难处,因为有人素质高,有的人素质低,就像我们老师教书一样,有教得好的,有教得不好的。我听了这话,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我被抓走后儿子就怕看警匪片 这件事改变了全家人的生活
2001年5月下旬潘楷被定为“投毒案首要嫌疑人、策划者”,被当地警方抓走时,他的儿子小奕睿只有8岁,还在上小学三年级。此后的20个月里,关押中的潘楷再没见过孩子,跟妻子也只是在开庭的时候见过一次。
潘楷妻子曾金玉说,第一天丈夫被抓走时她没告诉孩子;第二天孩子回来说同学说他爸爸被抓了,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还哄孩子说爸爸去外地学习了;第三天孩子回来又说,有个家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同学听见爸爸晚上被打得惨叫,曾金玉还是哄孩子说那不是你爸爸;第四天孩子哭着回来了,因为同学给他看了报纸,上面有潘楷的照片和“虎狼教师”的称谓。曾金玉瞒不下去了,只得跟孩子说,你爸爸是被冤枉的。后来潘楷知道这些后,一下就落泪了。
记: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份撤案书,你又能重新走上讲台了。我听说以前你曾是钟祥市化学教育骨干,希望你以后能继续当一位好老师。
潘: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是真到要站上讲台那一刻,我却有些害怕,不仅仅是浪费了三年黄金时光,我被抓的时候才34岁,现在却感觉自己老了很多;更可怕的是,我不敢面对学生,因为我是教师,教师为人师表靠的就是人格魅力和清白名誉,但是这件事客观上已经把这些都摧毁了。我甚至害怕学生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小,不了解成人世界复杂的是非对错,这就有可能危及我作为老师的形象,这可能是一种心理阴影,但它的确存在。
记: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你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那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潘:我曾经想过,等事情全都了结后,把家搬到一个陌生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和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以后的日子。而原来的我总是对生活充满希望,也勇于面对工作上的挑战,可是现在我只想默默无闻做人,不想再跟人竞争,也没有了进取的意识。这是种无奈的改变。
记:对孩子呢,你会不会跟他讲这件事情?
潘:我原来以为孩子小,不明白这些。可是2003年1月我取保候审回家后,发现孩子沉默多了,原来他很爱说话、很活泼,而且以前他最喜欢看警匪片,现在却害怕再看到警察抓人的镜头,有时还问:“警察抓的都是坏人吗?”我一听就知道,孩子什么都明白。所以我会在适当的时间跟他沟通一次,告诉他爸爸不是坏人,被关起来是冤枉的。
记:都告诉他吗,这些东西对一个11岁的孩子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潘:当然不会,但是我会拿出三年前的起诉书和现在的撤案书告诉他,警察抓爸爸是做了件错事,人不怕做错事,只要勇于改正。这种观念对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
新闻回放
2001年5月6日,钟祥市石牌镇贺集二中136名师生集体中毒。2001年5月18日,警方宣布“5·6”特大投毒案告破,潘楷及王克政、毛守雄、邓宗俊在“承认犯罪事实”后,被刑拘。
2001年8月23日和9月18日,钟祥市检察院两次提起公诉,但4名被告均当庭翻供,并表示“受到刑讯逼供”。2002年4月底,荆门市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允许他们取保候审。2003年1月4人取保候审回到家中。
当地警方一直未能找到能够证明4人投毒的有力证据,也未能发现其他人作案的线索。2004年8月9日,4名老师从钟祥市公安局领到了撤案决定书。曾鹏宇
编辑 张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