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海威/整理
我的老家在山东省阳谷县。由于人多地少,难以为生,父亲就领着我们全家到了济南,给位于大明湖边上的周公馆打冰(当时没有制冰设备,富人家便雇人在冬天里采冰,保存在地窖里,供夏天时使用)。我是1933年在济南出生的。五六岁的时候便沿街讨饭。那时我总是和一个瞎子一起乞讨,因为他会
唱歌,每到一户人家,都是由他先唱,然后就可能得到施舍。当时济南最大的企业是电灯公司,他们经常拿出一盆剩饭,在门口朝地上一撒,我们这些要饭的便一抢而空。大约是1940年冬天,济南的天气很反常,三九天仍然不结冰,我的父亲就没了工作,一家人失去了基本的生活来源。这时,听说闯关东能生活下去,便开始考虑到关东去。正好日本人在济南招劳工,我们就和另一家人一起报了名。日本人把我们集中起来,每个人发了半块锅饼,用闷罐车运到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码头,要我们上了船,又走了不知道多少水路,下了船再上火车,最后送到了吉林林江的一个煤窑。
日本人怕劳工逃跑,在我们住的四周全部拉上了电网。我们每三家住一个屋子,屋子上面露天,门窗透风,晚上睡觉时雪花时常飘到脸上。我的父亲天天下煤井挖煤,我和母亲、姐姐及两个弟弟外出要饭,要回饭来给极度劳累的父亲吃。那时,日本人对中国劳工非常残忍,煤窑上几乎天天都有死人的情况发生。维持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再也不能忍受日本人的压迫了,我父亲便联系了几家人,在一天夜里逃出了“魔窟”。
我们这样一个扶老携幼的逃跑队伍在东北大地上漫无边际地跑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想跑得离日本人越远越好。开始跑的时候是春天,冰雪融化后,到处是黑乎乎的泥巴,当地人俗称“跑桃花水”。大概跑了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跑到了吉林的柳河县大黄沟村。村里的好心人看到我们家人口多,孩子小,提出要收养我的弟弟,这样可以接受我们一家在村里落脚。我父亲不愿意把弟弟给人,但为了能落下脚,便表面上答应可以考虑。这样就以把弟弟给人的名义在这个村里落了脚。在这个村里,父亲帮人家做农活,母亲领着我们姐弟四个到处乞讨。
在大黄沟生活了近3年的时候,母亲患了严重的胃病,我的两个弟弟也病倒了。寒冷的冬天,父亲上山砍柴,我和姐姐出去要饭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过年了,邻居送来了两小瓢荞麦面和酸菜,我们总算吃上了饺子。可是,就是这顿饺子,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大年三十,母亲撒手离我们而去。从那以后,年三十就成了我们一家人心中永远的痛楚。
母亲去世后,3岁的小弟弟只好由我来照顾。一次下雨时,小弟弟不小心掉到了河沟里,呛了两口水,回到家里就出现了水肿,并很快不治而亡。六口人剩下了四口,这里实在生存不下去了,有闯关东的老乡建议到辽宁本溪去,同时我们打听到我的一个远房姑姑也在那里。我父亲把从山东带来的惟一的一床棉被卖了点钱,领着我们来到了本溪,投奔到那位姑姑的门下。
姑姑家里人很多,我们两家十多口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晚上父亲和我及弟弟都是睡在地上。我那时也长到10岁了,便去做童工,给人家从山下往山上背砖头。一天下来,能挣两个高粱米窝窝头,自己吃一个,拿回家给弟弟一个。11岁的时候,我进了伪满洲国日本人的一个工厂学习翻砂。在这里干了两年,吃尽了永远也说不完的苦头。13岁那年,进了中国人的大华铁工厂工作。1948年大年三十那天,父亲做了点糖葫芦,让我和弟弟出去卖,傍晚回家时,遇到国民党的部队内讧,对峙的双方剑拔弩张。我急忙拽着弟弟的手快走,谁知就在这时,枪声响起,我回头一看,弟弟的脑袋都被枪打没了。又是一个年三十,我的又一个亲人离去了。我的父亲当时就疯了。此后,靠着我捡拾煤球维持生计。
1948年4月,我和父亲离开了国民党统治区,3天闯了四五个关卡,来到了解放区(之前姐姐已经到长白山投奔了解放军)。解放区的同志对我们非常热情,立即安置我们去了丹东(当时称安东),进了辽东军区兵工部兵工五厂工作。也就是从这时起,我生来第一次吃饱了饭,第一次不受欺负了,因此,在兵工厂里我拼命地工作。据说解放锦州用的炮弹等都是我们生产的。1948年底,我作为功臣代表出席了在丹东召开的庆功会。1949年9月,兵工厂转移到了吉林。1950年1月,我光荣地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国家“一五”计划实施后,我们转产生产机床。1952年12月,又把我们分散到了哈尔滨建成厂。1953年,哈尔滨市委组织部批准我入了党。此后长期工作在建成厂。1979年调到哈尔滨市总工会工作,1993年离休。
我的老父亲已经作古了,当年从山东闯关东的一家六口人现在只剩下了我和姐姐。六十多年来,我把母亲的骨灰一直背在身边。前几年曾想把父母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但看到家乡的土地依然紧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哈尔滨买了块墓地合葬了。但是,人年纪越大,乡情越浓,越有落叶归根的愿望。我直到现在,天天必看山东卫视的节目,尽管山东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但那是我的故土,是我永远的家。
责任编辑:赵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