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吉德
编者按 1988年4月，时任市外经委主任、市贸促会会长的刘吉德，以中外合资企业华和国际租赁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率领四人小组，秘赴当时尚未与中国建交的韩国进行实地考察。这是山东省乃至全国在中韩双
边关系方面的第一个赴韩团组，由此揭开了青岛与韩国经贸交往的序幕，这次出访可以说是一次名副其实的“破冰之旅”。在中韩两国关系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时，刘吉德对16年前的那次出访过程的回顾，为我们展示了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历史。
以民间组织身份求助日本友人
2月2日上午，当时的青岛市委书记刘鹏同志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市委决定同意你去韩国考察，由谁与你一起去，你自己决定。但这次去只能以你个人的名义，不能用公开的身份。能不能进去是个问题，进去后怎样回来也是个问题，你要把各种困难都考虑到。”
1988年3月，市贸促会经市政府批准单设机构，独立开展工作。贸促会是半官方半民间性质的组织，由于它的特殊性、灵活性，使它可以绕开一些比较敏感的问题，以民间组织的面貌出现，对外开展经贸往来。这恰恰为后来的赴韩国秘密考察提供了条件。
1988年1月底，当时的省委秘书长与省委调研室主任来青调研，中心议题是如何加快对外开放步伐，加大引进外资的工作力度。为此专门召开了一个座谈会，议题是“能否用民间的方式与韩国开展一些经贸活动”。在发言中，我重点谈了如何以民间方式与韩国开展经贸活动的一些设想。我提出，要实现这些设想，最好能先去韩国看一看。一来了解一下韩国的情况，二来可以结交一些朋友，第三可以向韩国方面宣传一下青岛。省里的同志听了我的发言很感兴趣，表示可以研究一下。
2月2日上午，当时的青岛市委书记刘鹏同志告诉我市委已经同意我去韩国考察，但只能以个人名义。
当时我想，我们与韩国之间的贸易，都是转口的间接贸易，虽然韩国已有不少客商与中国大陆做生意，但韩国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一个在帷幕后面的神秘国家，政府之间往来绝对是一个禁区，此行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但根据我多年来从事外经外贸工作的经验及对韩国情况的了解，认为通过努力一定能够找到解决的途径和办法。其实，我之所以敢向市委讨这个令箭，是因为我早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经反复考虑，在我多年交往的日本客商中，有一位谷泰宏先生。他是东京丸一商事株式会社的社长，与中国非常友好，又是一位活动能力很强的人，同中国、俄国、朝鲜、韩国都有往来。他曾建议我多关注与韩国的交往。我相信，请他或他的下属陪同我去趟韩国，他是不会拒绝的。
从刘鹏书记那里回来，我立即与谷泰宏社长办公室联系，得知谷泰宏先生将于2月3日晚到达广州。我决定去广州与谷泰宏先生面谈去韩国的事情。2月3日下午，我与市外经委的翻译林成基乘飞机到达广州，当天晚上在谷泰宏先生下榻的宾馆见到了他。谷泰宏先生态度积极而稳重，答应回去认真考虑一下，并尽快派人来青岛与我商讨。我们一直谈至次日凌晨1点。
行动秘密代号为“008”
我在写给市委、市政府的报告中提出，此次出国工作事关重大，任务艰巨，并有一定风险，可能会遇到一些预想不到的问题。因此，总的原则是，充分解放思想，既大胆灵活又慎重稳妥。对一些需要把握时机必须当即决定的问题，在无法请示国内的情况下，可以大胆及时地做出决定，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批示同意。
3月1日，谷泰宏社长派该公司中国部部长芦野俊郎和千叶炯子女士（翻译）来到青岛。我只带了担任翻译的林成基到汇泉王朝大酒店与其进行商谈，达成了四项共识：一是关于保密问题。双方都认为保密是事情成败的核心问题。负责处理这项事务的人员范围要尽可能少一些。芦野先生说，谷泰宏社长对此事极为重视，已将此事列为公司机密事项之一，秘密代号为008。为了更好地协助青岛方面尽早实现与韩国民间有关方面的直接接触，公司只有四人参与此事，也希望青岛方面把处理该项事务的人员限制在一定范围。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双方商定在通讯联络方面一律使用008为代号。二是关于青岛方面以私人身份访问韩国的问题。芦野先生说，经与有关方面联系，确认青岛方面可以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候尽快派人途经日本赴韩国秘密访问。届时东京丸一商事将派一高级职员陪同前往。并望青岛方面在确定了代表团成员后，及早将姓名、国籍、出生年月日和简历通知东京丸一商事，以便及时办理出入境签证手续。他还提出为防止韩国方面产生误会而存有戒心，最好回避使用朝鲜语，而用英语或日语。三是关于在中国与韩国没有外交关系的状况下，如何实现民间经贸往来的问题，双方认为必须通过与双方都有外交关系的第三国或地区设立一个能够办理双方经贸结算的法人。货物可以租用第三国船只在中国和韩国口岸之间直达运输，实现曲线交易，货物直达。
商谈结束以后，我负责起草了一份报送市委、市政府审批的《关于派秘密工作小组赴韩国考察和开辟工作渠道的方案》。方案中提出，此次工作的重点目标是按政治和经济适当分开以及既积极主动又慎重稳妥的原则，广泛地联系和接触韩国各主要商社和企业集团，适时宣传和介绍我市的社会和经济情况以及投资和贸易方面的政策法规，重点解决以日本和香港地区为依托建立贸易和投资渠道。秘密工作小组的国内出国任务批件，以赴日本经贸考察小组的名义派出，用普通护照。小组由4人组成。我们携带一些介绍青岛情况的录像带和具体的经济贸易合作项目前往。报告送上去以后，刘鹏书记和郭松年市长分别于3月19日和3月20日批示，同意按此方案执行。
绕道日本秘密赴韩
我们此行是受韩方特别关照的。韩国驻大阪总领事李敏浩单独接待我们。我们4人的入境签证也是用另纸签证的办法办理的，这样护照上不会留下我们曾到过韩国的痕迹。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还破例到接待室当面给我们办理了入境签证。
1988年4月10日，我们工作小组搭乘中国民航 CA925次航班抵达东京。芦野俊郎先生和千叶炯子女士在机场迎接，他们是由中国大连专程返回日本的。准备陪同我们赴韩国的该社专务董事国丸昭一也在机场与我们会面。次日，我们来到东京丸一商事株式会社会见谷泰宏社长。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们讨论了赴韩国的有关问题，包括如何配合韩国接待单位，如何避开韩国新闻机构报道，公开何种身份和如何保证人身安全等。谷泰宏先生特别告诫我们，韩国新闻界对此类问题的报道很感兴趣，作为韩国政府也以中国主动与其接触为荣，因此应提高警惕。他建议我们对外说是到韩国了解汉城奥运会筹备工作的。之后，工作小组一行拜会了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的中国室长藤野文晤先生。因为韩国方面的接待单位是高丽合纤株式会社，是伊藤忠的老客户。藤野室长还表示，伊藤忠很高兴协助促成我方对韩国的访问，并愿意同东京丸一一道参与韩国向山东及青岛的投资事务。
4月12日，我们工作小组乘新干线列车前往大阪。之所以安排到大阪乘机去韩国，是因为我在东京有不少熟人，怕在东京机场万一有熟人看到我登上了飞往汉城的飞机，这样不利于保密。次日下午3点，我们前往韩国驻大阪领事馆办理签证手续。在那里，我们受到了韩国驻大阪总领事李敏浩的单独接待。李领事对我方人员访韩表示欢迎，说我方人员访韩将有利于沟通两国间的经济贸易联系，并为两国间经济贸易的发展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同时，他暗示了两国将在没有外交关系的条件下，可以实现直接的经济贸易往来。他说，我们4人的入境签证是用另纸签证的办法办理的，即按照护照的大小附设了一张活的单页，由外交部的授权机关和授权人签字盖章后有效。持照人出境时，边防人员将这一单页收回。他说：“请放心，护照上不会留下你们曾到过韩国的痕迹。”在总领事与我们交谈的过程中，其工作人员破例到接待室当面给我们办理了入境签证。由此可以看出，我们此行是受韩方特别关照的。
韩方高度重视“秘密之旅”
在我方人员到达和离开汉城的饭店时，我注意到，周围明显地布置着警卫人员。后来，有人向我透露，我们工作小组入境的全过程是由韩国安全部门周密组织的。
4月15日12时57分，我们工作小组在日本朋友的陪同下，登上了日航961次航班，经过一个多小时飞行，抵达汉城金浦国际机场。在机场一下登机桥，韩国高丽合纤株式会社的副社长李相运和一名身着便衣的边防人员便迎上前来，将我们引入一间休息室，并为我们代办了入境手续，而后他带我们象征性地例行了海关检查。其间，那位边防人员对我们说：“韩国对中国很友好。”出机场后，我们见到了先期到达汉城为我们安排接待工作的东京丸一商事株式会社沟手达郎等人。在他们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宾馆。当晚，李相运副社长在汉城最高级的饭店“大苑阁”设宴欢迎我们。在我方人员到达和离开该饭店时，我注意到，周围明显地布置着警卫人员。后来，沟手达郎向我透露，我们工作小组入境的全过程是由韩国安全部门周密组织的。
4月16日下午，高丽合纤株式会社会长张致赫会见了我们工作组一行和陪同我们的日本朋友。张会长在对我们一行表示热烈欢迎后说：“中国、日本和韩国有着多年交往的历史。近几十年来，中、韩两国没有来往，希望今后加强联系。你们这次来访时间仓促，但希望多看看，多了解一些情况。”在我向他们介绍了青岛的概况，并提出在石化和纺织方面的合作意向后，张会长说：“你的想法与我们完全一致。借这次你们来汉城的机会，把交换信息的办法和渠道建立起来。我们和伊藤忠有二十多年的良好关系，再有与中国发展经济贸易经验丰富的东京丸一参加，相信一定能够成功。”
4月17日至23日，我们工作小组通过接待单位的安排，先后参观考察了汉城、釜山、大邱、马山输出自由区、仁川港、起亚汽车制造厂、大农清洲纺织厂和高丽合纤株式会社所属的安养化纤厂、蔚山石化厂、庆山纺织厂等。拜访了韩国商工部（相当于当时中国的国家经委、商业部和经贸部）和大韩贸易振兴公社（相当于中国的贸促总会）等政府机构。
在商工部接见我们的是副部长许南薰。接见时，我在讲明来意时说：“青岛是中国的沿海开放地区之一，同贵国是隔海相望的近邻，在历史上有着紧密的经济联系和贸易往来。后来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这种关系中断了。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和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发展，这样长期中断下去，对双方经济的发展都是不利的。因此，双方都应采取一些各方面都能够接受的灵活变通的政策措施，绕过或者避开目前存在的那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打通双方拓展经济贸易的渠道。我这次到汉城来，就是想就这个问题同有关方面和企业进行一些探讨，希望通过各方面的努力，在相互了解、相互理解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恢复和发展贵我之间的经济技术合作和贸易往来。”许南薰副部长对我们的来访表示了欢迎，并希望我们多了解一些情况，促进两国的经济贸易往来。该部的通商振兴局局长蔡载亿和产业政策局局长朴云绪分别向我们介绍了韩国的经济情况，并就如何发展两地经贸关系互相交换了看法。
在大韩贸易振兴公社，接见我们的是该社社长朴英秀（曾任汉城市市长和釜山市市长）和该社理事长李元洪。朴社长说：“我国民间传说，在西海岸群山港，可以听到中国的鸡鸣声。韩国人对中国人的感情非常亲切。卢泰愚总统最近说，韩国准备开发西海岸与中国发展贸易。愿借刘董事长来访的机会，密切两国贸促机构的联系，发展双方经贸人员的往来。我很希望能访问中国，会见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的会长。”
双方对如何发展经贸往来，还交换了一些看法以后，达成了以下四条口头协议：一是双方共同为促进两地企业之间的经济技术交流和贸易往来努力工作，并积极创造条件定期交换意见，改进工作方法。二是双方经常交流经济信息，互换资料。三是为两地企业间开展经济技术合作提供咨询服务。四是各自为对方代办邀请入境的有关手续并提供服务。
结合参观考察企业，我们同高丽合纤株式会社、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和东京丸一商事株式会社的代表，就一些具体的合作项目进行了商谈，并签定了备忘录和意向书。在此期间，韩国著名企业鲜京公司从韩国商工部获得我们工作小组在汉城的消息后，也主动赶到工作小组的住处与我们见面，表示愿意建立联系。并告诉我说：“你们送给商工部的介绍青岛情况的录像带，商工部已责成我们复制10套。然后由商工部分送各大企业。”韩国大宇公司的专务董事李长水也专程赶来与我见面。由此可见，韩国企业期望与我们发展贸易关系的心情多么迫切。
4月22日晚，我在一家中档酒店以工作小组组长的名义设晚宴答谢韩国高丽合纤株式会社和陪同的日本朋友，三方都为访问考察的成功而高兴。
4月23日是我们圆满完成了在韩国的考察任务回国的一天。到达汉城金浦机场后，为我们送行的日本朋友发现我们乘坐的飞机是经停台湾的航班，因而对我们的人身安全有些担忧，提出让我们等有了直达香港的飞机再走。可是，当时我们在韩国的签证已经到期，如果等着乘坐直达航班，势必要办理签证延期手续，将增加许多麻烦，便向他们表示：我们有在台北机场降落后保障自身安全的办法，请你们放心。藤野文昭先生说：“这样，你们到达香港后，不管是什么时间一定要打回个电话。我们等你们安全到达了香港后再离开汉城。”他们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使我深受感动。下午3点10分，我们工作小组登上了香港国泰航空公司经停台北飞往香港的班机。在飞机到达台北上空徐徐向下降落的那一瞬间，我们的心情确实有点紧张。但又冷静一想，为了保障人身安全，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坚决不下飞机就是了。飞机降落在台北机场后，我们仔细观察，没有发现异常，索性大胆地下了飞机。在机场的隔离区逛了逛，并在一处挂有“台湾省专卖事业管理局”牌子的办公房门前，各照了一张相，作为我们曾经到过祖国神圣领土台湾的纪念。
回青岛以后，我立即将考察情况向市委、市政府写了报告，并将我们一行对今后如何抓住机遇，开展对韩国贸易，加快引进韩国企业来青岛投资，谈了几点感想和建议。
中韩交往明日更美好
现任韩国驻青总领事辛亨根先生前不久回顾中韩经贸往来时说，从1989年至1992年8月中韩正式建交前的一段时间内，中国（青岛）与韩国经贸往来主要是民间交流的探索阶段，共有71家韩资企业落户青岛。这是中（青岛）韩经贸交往的第一阶段。
这次秘密赴韩国的特殊使命，虽然充满了曲折和惊险，但总的来说还是相当顺利的，基本达到甚至超过了预期的目的。
我们回国不久，6月11日，以韩国高丽合纤株式会社副社长梁甲锡为团长的首批韩国企业考察团一行6人，在日本伊藤忠商事株式会社中国室室长藤野文晤和东京丸一商事株式会社专务董事国丸昭一的陪同下应邀访问青岛，双方就一些经贸合作项目进行了洽谈并签定了备忘录。
10月，以青岛市政府秘书长吴希善为团长的赴韩国考察团一行8人，以香港英邦公司领导人员和高级职员的身份参加了1988年汉城国际博览会，并在汉城参观考察了一些企业。
10月24日，韩国喜金星集团总裁李宪祖一行6人对青岛进行访问，了解青岛的经济情况，探讨中（青岛）韩双方合作的可能性及途径。
10月28日，韩国釜山商工会议所与中国国际商会青岛商会在青岛签署了《中国国际商会青岛商会与釜山商工会议所合作协议》。
10月29日，以韩国韩宝金属株式会社董事长朴尚圭为团长的中小企业家访问团来青岛考察。
11月5日，以社长金民济女士为团长的韩国盛世株式会社访问团访问青岛。
11月29日，韩国汉城及中部地区染纺公会考察团对青岛进行经贸合作考察。
据统计，自从我们秘密赴韩考察归来至当年年底，由青岛贸促会接待的韩国来青岛访问考察团组即达35个共300多人次。
随着青岛市对韩招商力度的增大，自1989年开始，一些决心大行动快的韩国企业———托普顿电器、韩菊胶带、茶山人造首饰、振亚玻璃制品、交河塑料和三庆金属等，在青岛贸促会的倾力协助下，陆续地先期到青岛落户，并取得较好的经济效益。他们的成功，在韩国引起强烈反响。韩国媒体称青岛“确为韩国企业投资建厂的最适合的基地”，此后，韩资企业来青岛投资呈几何级数增长。市外经贸局提供的数字显示，截至2003年底，已批准在青岛设立的韩国企业达5288家，占韩国在山东省投资企业的56％；合同利用韩资87.5亿美元，占山东省合同利用韩资的59％；实际利用韩资46.9亿美元，占山东省实际利用韩资的56％。青岛已经成为韩国在华投资的首选之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1992年8月24日中韩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中韩经贸往来揭开了新的篇章。1994年，韩国驻青岛总领事馆正式开馆，青岛与韩国的经贸往来也更加频繁和紧密。
坚冰已经打破，航向已经明确，中韩经济贸易的航船正乘长风破万里浪，驶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