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湖北省博物馆召开新闻发布会,针对此前媒介中的一些说法,即民间工匠许光国破解了有“天下第一剑”之誉的越王勾践剑制作之谜,而湖北省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拟与其合作建立生产基地大批量生产越王勾践剑,进行了强烈质疑。有关专家认为所谓破解勾践剑“千古之谜”一说,并不科学,而有关产销“高仿真”越
王勾践剑的行为与法相 悖。
而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方面对此不以为然,认为仿制越王勾践剑是繁荣文化市场的有益举措。
越王勾践剑,1965年12月出土于湖北江陵望山一号楚墓,历经2400余年,仍然纹饰清晰精美,寒光闪烁锋利无比,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剑”,列为国家一级文物,由湖北省博物馆收藏,在海内外享有很高声誉。
然而近日,这样一把问世2400多年的宝剑,却在湖北省引起了一场风波。
缘起:
民间艺人破解“千古之谜”?
勾践剑为何在墓中被水浸泡2000多年仍锋芒毕露,寒气逼人?绚丽的菱形暗纹是如何产生的?古人采用何种精密技术铸出剑柄上间隔只有0.2毫米的11个同心圆?自越王勾践剑出土以来,这些问题引起人们的浓厚兴趣。
今春以来,一则消息广泛流传:湖北省荆州市一位叫许光国的民间艺人潜心研制,历时十余年破解千古名剑越王勾践剑造剑秘笈,成功运用古方古法做旧技术铸造出神形兼备的越王勾践剑。
今年60岁的许光国出生于工艺世家,从小喜欢绘画和书法,对工艺品更是喜爱有加。越王勾践剑出土后,荆州市民间工艺师许光国是仰慕者之一,剑中蕴藏的诸多谜团强烈吸引了他。
许光国上世纪70年代供职于一家工艺美术厂。70年代末辞职“下海”,开办一家钟表精修门面。他说,修钟表的绝活不仅为铸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且近10年的成功经营还赚了百万家产,这为投资铸剑,累积了“具有决定意义的资金”。
1990年,许光国抛下了生意,将精力与家产投入铸剑艺术中,并在自家开起了小型私人作坊。他的目标,就是做出一把越王勾践剑。
他开始收集古代青铜器残片、断件和相关资料,数次跑到几百公里之外的湖北省博物馆看越王勾践剑实物,对其外形、色泽、花纹烂熟于心。为了弄清各地出土青铜器的特点,他先后到全国各地的博物馆参观揣摩,在此基础上,他悉心研读青铜器专著,特别是对《周礼·考工记》等古人有关青铜器制作的典籍进行深入学习。
在积累了大量素材并对古剑的冶炼、制模、加工、镶嵌、硫化等近百道工序和技术有了独到见解后,许光国开始铸剑。为探求古代青铜冶炼技术,许光国采用原始制作方法垒起一座冲天炉,反复试验。
据介绍,许光国整理出了古代铸造术上的失蜡法,摸索确定了古代青铜器的配方,破解了剑身菱形暗纹的形成之谜,研制出了剑身防腐膜技术,独创了做旧技术。例如,在越王剑的剑柄空端,藏着11道手工刻制的同心圆,在过去的很多年中,这项技术,一直被仿制者们用车床工艺代替着,许光国说“现代气息太浓了”,他的同心圆间隔最小的只有0.1毫米,这都是凭双手用铸造的方法制造出来,精修钟表时打下的功底帮了他很大的忙。越王剑上的菱形花纹,是多年以来人们想方设法攻破的谜,许光国在一次研讨会上得知这门工艺是一种化学反应时,独创出了“硫化工艺”,攻下这一难关。古人造剑剑身都经过防腐处理,历经几千年的地下埋藏,表面形成了氧化膜,使之经千年而不锈蚀,出土的青铜器表面都有一层斑驳的“包浆”。许光国用了近5年的时间,在2002年解开了“氧化膜”和“包浆”形成的奥秘,自己制造出“氧化膜”和“包浆”,为仿造的越王剑穿上了一层2000多年的“衣服”。就这样,许光国认为自己攻克了越王剑“精密铸造、防锈、防腐、错金”等四大工艺难关。
2004年2月5日下午3时,许光国说自己清楚地记得这个时刻。他用满布伤痕的老手把一颗“做旧”后的饰片牢牢镶嵌在越王剑上时,自己也被震惊了。为了这把剑,他耗去了14年的艰难岁月。据称,十多年间,许光国为研制越王勾践剑花去了家里近三十万元的积蓄,用了上千公斤的青铜。
今年3月,许光国等背剑赴京,举行“许氏高仿真越王剑专家研讨会”。媒体报道称,专家认为许光国的仿真品“破解了勾践剑制作的诸多谜团,是难得的艺术珍品”,对于研究中国古代青铜器技术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质疑:
是“破谜”还是“炒作”?
然而,对于许光国破解勾践剑“千古之谜”的说法,一开始就引起了许多人的质疑和反对。
中国铸造协会艺术铸造专业委员会主任谭德睿这样说:“我认为,他根本没有破解秘密。这件事是一起浮躁的炒作和诈伪。”
据谭德睿介绍,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君主勾践所佩之剑为与干将、莫邪齐名的欧冶子所铸。如此千古名剑,它的铸造工艺,引起了人们的研究兴趣,人们也很想把它复制出来。
最早开始研究越王勾践剑的是北京钢铁学院的柯俊院士,1975年,他在复旦大学物理二系利用质子X荧光分析,对宝剑进行非破坏性的检测,结果在剑身上的菱形纹饰中发现,除青铜成分之外,还含5%左右的硫,同时出土的另一把剑中也发现了同样的硫成分。
金属的表面硫化技术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发明的,是现在仍在广泛使用的使钢铁表面光滑的技术。如果勾践剑也使用了这样的技术,那将是了不起的成就。柯院士等人对此结论很慎重,称也可能是表面氧化层受到硫化物污染所致,尚无足够数据确定铸剑是使用了硫化方法。
上世纪90年代,谭德睿主持上海博物馆工作,在上海科委的资助下开始对宝剑作立项研究,终于揭开宝剑制造的谜底。经过扫描电镜分析,他们发现,剑内部有一层厚约70微米的致密细晶表面层,其金属结晶的致密程度要比剑体高上百倍,锡的含量也要高达35%,而剑体的锡含量一般为19%左右。
谭认为,细晶区是由含锡量较高的组成成分熔化并与基体扩散而成。他估计,古代的铸剑工欧冶子当时用了一种特殊的工艺对铜剑表面进行了富锡处理,使被处理的表面形成细晶,含锡量高,呈白色,耐腐蚀;而未经处理的部分,含锡量相对少,铜的比例高,所以呈黄色,易腐蚀。因此,当年,整个剑表面应是黄白相间的图案,但这和现在所见到黑灰相间的越王勾践剑并不一样。在实验中,课题组没有发现铸剑使用硫化方法的迹象。
但没有想到的是,许光国没有用先进仪器研究,就“轻而易举”仿制出了这把勾践剑,而且几可乱真。对此谭德睿十分不以为然。
“我只是私人研究,没有什么高技术手段,也没有专业仪器。”许光国这样明白地告诉记者。许光国对越王勾践剑的印象就来自去博物馆参观和他所收集的青铜器残片。“我是靠观察,比如看颜色和试硬度,来弄清楚宝剑的铸造问题的。”许光国告诉记者,“锡含量不同,剑的硬度就不同,含锡量少就容易折断。”
许光国告诉记者,以前有许多人仿制过越王勾践剑,专家认为他们最大的问题是做旧不过关,他的剑,专家们看重的就是它的古韵,认为“做得像”。
荆州青铜研究所所长常恒表示,“我们从来没说过破解了千古之谜,专家的意见是我们的剑与原剑比较像,是不专业的媒体说我们破解了千古之谜。”
风波:
博物馆强烈反对批量生产
如果仅仅只是破解“千古之谜”和“做得像”之争,还只是技术范畴的事情。但不久前,又有一则消息传出,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要与许光国联手,合作建立生产基地,大批量生产越王勾践剑。此前,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所长常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透露,该研究所已与北京一家知名企业取得联系,欲借2008年北京奥运之际,推出2008把带有编号的“绝版”高仿越王剑。许光国估计,一把高仿剑的成本“不高”,但如算上其中蕴藏的知识含量,一把剑的报价应在“3万元左右”。
5月11日,该研究所得到荆州市文物局批准,准许生产与营销“高仿真”的越王勾践系列剑。
荆州要建越王剑生产基地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越王勾践剑收藏方面——湖北省博物馆的强烈反应。湖北省博物馆两任老馆长谭维四、陈中行先后约见记者,认为批量生产营销“高仿真”越王勾践剑与法律相悖。
年过七旬的著名文博专家、湖北省博物馆原馆长谭维四研究员是当年江陵望山一号墓的发掘主持者,越王勾践剑经他亲手从墓中捧出。对于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的“高仿真”越王勾践剑,他评价此举“违法、侵权”。对于文物的复制,国家早有明确规定,特别是国家一级文物。《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实施条例》第32条规定:“……修复、复制、拓印馆藏一级文物的,应当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文物行政主管部门审核后,报国务院文物行政主管部门批准。”
中国文物保护协会副理事长、湖北省博物馆原馆长陈中行研究员指出,所谓破解勾践剑千年不锈之谜一说,是不科学的。目前国内外文物、考古界对此都没有定论。经过比较,不难发现越王勾践剑与“高仿真”剑存在极大差异,两者具有不可比性。如原剑的含锡量是中间高、刃部低,而“高仿真”剑则恰恰相反;“高仿真”剑的菱形暗纹是硫化法处理的,而原剑的表面并不含硫等。
近日,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将其“高仿真”的越王勾践剑送至湖北省博物馆,在与实物进行比对以后,湖北省博物馆的有关专家一致认为:无论是整体造型、色泽、菱形纹饰,还是剑刃、剑脊、铭文、剑首的同心圆等,“高仿真”剑差异较大。有专家甚至不客气地称之为“粗劣之作”。
日前,湖北省博物馆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声称破解越王勾践剑千年不锈之谜,并准备建立生产基地、批量生产营销之事,发表了四点声明:
一、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的有关行为不合法。国家对于一级文物的复制工作,有一系列的规定,事实证明,该所没有遵守有关法律法规,其行为不合法。
二、越王勾践剑是湖北省博物馆的藏品,这意味着国家赋予了湖北省博物馆对于越王勾践剑的有关权利和义务,如保管、研究、展示、宣传等。根据有关法律法规,任何单位要复制它,必须得到湖北省博物馆的同意。
三、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的有关行为涉嫌欺诈。该所“高仿真”生产的越王勾践剑,自称采用的是古方古法,“一贯追求质似、形似、神似”,“工艺水平已达到乱真的程度”。但经过比较,不难发现越王勾践剑(原剑)与“高仿真”剑存在极大差异,两者具有不可比性,其名不副实的宣传具有明显的欺骗性。
四、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的有关行为涉嫌对新闻媒体进行误导。该所的“铸剑大师”从来没有对越王勾践剑有过零距离的接触,更不要说对该剑有科学的研究,仅仅凭借几次隔着玻璃的观摩,就可以据此“破解越王勾践剑的千年不锈之谜”和其它的疑问,是极其不慎重的,也缺乏起码的科学态度。
争议:
是规范开发还是规模造假?
现为荆州市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所长的常恒,是继续对勾践剑进行“高仿真”仿制的坚决支持者和提倡者。鲜为人知的是,他和他的“对手”——坚决主张“高仿真”违法的湖北省博物馆老馆长谭维四先生有近50年的交情。
常恒称:“越王勾践剑的知识产权在省博物馆,我们目前正全力争取与省博合作开发这一项目。”对于合作是否能够成功,常恒表示出谨慎的乐观。“守着国宝是一种消极的态度。文化产业是一个朝阳产业,如果世界上有1亿柄仿制的勾践剑,对省博而言反倒是一个天大的福音。”今年74岁的常恒在电话里分外激动。
常恒还介绍说,目前他们仿制的越王勾践剑并没有一把流入市场,但仿制越王系列剑的工作并没有停止,他们准备精心策划,严格按着编号,将来在适当的时机依法向市场隆重推出。
荆州市文物局局长阎频说,荆州以往存在文物制假现象,现在,郢都青铜艺术研究所依法仿制越王系列剑,有利于该局规范文物市场管理。同时,有利于改变荆州旅游纪念品品种单一的局面。
然而,谈到文化产业,湖北省博物馆的谭维四先生则表示出担忧,谭说,不少专家在海外访问时,都发现当地文物市场上中国的假古董层出不穷,极大损害了中国文物的声誉。湖北省文物局的吴宏堂局长认为,搞文化产业必须依法行事;应尊重收藏单位的权益;产品投入市场时必须打上明确的标记。
湖北省博物馆前任馆长陈中行对记者说,越王勾践剑是海内外有重要影响的国宝级文物,迄今为止只进行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展出,展出的级别都非常高,其复制工作必须十分慎重,不容丝毫差错;更重要的是,复制技术难度很大,目前还很难达到原件的技术水平。基于这些原因,省博目前还没有对越王勾践剑进行复制。在这样的情况下,盲目以文化产业为借口大批量地仿制文物,一旦泛滥,影响会很恶劣。
文/王鸿良 乔奇 于达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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