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副书记一个“金点子”拍出100万
“金点子”为何值百万？
副书记身份是否影响拍卖结果？
今年3月，沈阳市根据自身特点决定筹办“沈阳清文化节”，并将于8月26日至31日举行。
4月初，辽宁省版权局向刘迎初颁发他创作的“满族同胞寻根游”旅游产品项目作品登记证书。
4月9日，沈阳清文化节组委会将刘迎初的创意公开拍卖，并以100万元成交，几分钟后，刘迎初当场表示将100万元捐给组委会，当地媒体报道称刘迎初当了“3分钟的百万富翁”。
记者从“清文化节”组委会了解到，3月底，组委会面向沈阳市民公开征集“清文化节”标识、“金点子”、“银点子”、城市雕塑设计。其中“金点子”、“银点子”是针对拟安排的10项主体活动内容、方式提出意见和建议。时间为4月1日至4月20日。
记者从文化节活动方案征求意见稿中看到，“组织满族同胞寻根游活动”被列为组委会的10项配套活动之一，而这个活动的名称和刘迎初的创意“满族同胞寻根游”名字相近，难道刘迎初的创意已经提前被组委会定为活动之一？又如何体现组委会公开征集建议并请专家评审的初衷？对此，组委会一位负责人解释说，“刘书记的创意很早就完成了，我们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就把创意作为活动之一，刘书记的创意是经过省版权局专家评定过的，所以我们最后也认定可以实施。”
记者在组委会了解到，公开征集“点子”开始后不久，市民应征的“点子”就有近千条。其中一名离休老干部提出了19条“点子”。记者采访这些市民后发现，市民们对市领导拍卖“点子”的做法反应平静，认为“虽然新鲜，但很正常”。一位市民告诉记者，他提建议的想法只是想参与活动，至于能不能拍卖，他认为自己的建议过于简单，肯定没有市领导全面，如果市领导拍卖“点子”是为了清文化节，他赞同这种做法。
记者搜索有关“清文化节”的新闻后得知，4月初，组委会在当地媒体刊登了拍卖通知：沈阳清文化节组委会定于4月8日上午9时，在沈阳宾馆举行招商项目发布会，届时，沈阳市委副书记刘迎初将把“满族同胞寻根游”的创意面向社会公开拍卖，组委会也向各方人士发出邀请，希望商家能够抓住这次回报社会、树立形象、回报丰厚的大好机遇。这则消息，组委会向记者证实属实。
4月9日的拍卖会上，刘迎初的“点子”被一家新成立的国有资产控股公司以100万元买走。记者通过组委会想采访公司的负责人，组委会的一位负责人联系后告诉记者，公司负责人现在很忙，想采访他的媒体很多，实在应付不过来，等以后再说。记者找到该公司的办公地点，公司工作人员也无法回答记者的提问。据组委会一位负责人介绍，当天拍卖现场还有其他公司前来竞拍，场面很热烈，记者设法找到了曾参与举牌竞拍的一位文化公司负责人。据其回忆，当天他曾叫过两次价，分别是50万和65万，但叫到100万时就被别人买走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也不太清楚。
记者询问这位公司负责人对“点子”的价值如何判断，他表示，当时因为时间匆忙，对书记的“点子”内容不是很了解，但因为是书记的“点子”，他很想参与竞拍，现在回想起来对没有拍到“点子”很后悔。记者问原因，他说，正因为是市领导的“点子”，才有更多的含金量，买走这个“点子”也许就意味着取得了政府项目的经营权，这是书记亲自策划的方案，实施起来会更便利。记者问如果不是副书记的“点子”他还会来买吗？他表示，不一定，如果和自己公司的业务有关系，也会来看看。
组委会公布征集“点子”截止日期为4月20日，而4月9日，刘迎初的“点子”提前拍卖。组委会一位负责人解释说，今年筹备清文化节时，政府就提出“政府支持、社会参与、市场运作”的总体思想，即政府不出钱，由组委会采取市场运作方式筹集资金。市场运作方式有项目冠名权、广告招标等。提前拍卖“点子”的原因是可以先筹集一部分资金，用于前期的办公经费和其他费用，现在100万已汇到了组委会账户上。记者问，公司用100万除买下“点子”外还能得到什么？负责人回答，满族同胞寻根游一系列商业经营权。
事件
4月9日，沈阳市首届“清文化节”组委会组织专场拍卖会，沈阳市委副书记刘迎初的一个名为“满族同胞寻根游”的点子，以100万元的价格拍出，后刘迎初在现场将100万元转赠给组委会。是这个“点子”物有所值，还是市委副书记的身份介入创下了拍卖纪录？4月16日，本报记者赴沈阳专访刘迎初。
人物
刘迎初，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档案系，现任沈阳市委副书记，分管宣传、文化工作，曾担任沈阳市团市委书记、市委副秘书长、宣传部长等职务。
采访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地点被工作人员安排在市委一间会议室，宽大的会议桌上整齐地摆好了纸、笔、茶杯，寂静而又凝重。记者刚坐定，工作人员却通知改换地点。记者在走廊，意外地遇到一位消瘦的中年男子迎上来握手寒暄，工作人员介绍说这就是刘迎初。如果不是介绍，中等个头、穿着普通的刘迎初更像是一名普通的市委工作人员。刘迎初的办公室分里外两间，面积不大，装饰简单，外间摆放着几个颜色陈旧的沙发作为会客厅用。和刘迎初面对面坐着，刘迎初说之所以换地方，是因为这里交谈可以随意点，不用那么正式。
采访前，记者和刘迎初有过短暂的交流。刘迎初表示，对此事可能产生的争议有思想准备，但对于是否再次通过媒体应对争议有顾虑，他认为事情已引起议论，如果出面应对，媒体的报道角度不一，会使这件事继续扩大，争议更大，但记者“既然来了，也没什么，谈谈也无妨。”
600万的经济效益是怎么计算的？
记者：“满族同胞寻根游”是何时开始构思的？它是一个什么内容的作品？
刘迎初：春节前后。今年初，沈阳市开始筹备“清文化节”前期工作，“清文化”是沈阳市的品牌，展现这个品牌是要通过载体的，什么样的载体能体现出这个品牌，通过打造“清文化节”可以有效地表现出来，这也将成为沈阳市的城市文化定位。沈阳市被中央确定为全国9个文化体制改革试点城市之一，文化体制改革要面向群众、面向市场，文化必须有产品才能面向市场，而“满族同胞寻根游”实际就是一个文化旅游产品，这个产品还能带动其他配套项目，包含了很大商机，所以我创作了这个作品。
记者：你认为自己的创意值多少钱？100万？
刘迎初：100万左右，拍到100万的时候，我就向清文化节组委会提出建议，这个价格已达到本身价值，这个创意本身可创造的经济价值大约为每年600万，拿出100万购买这个创意，1：6的投入产出，对公司来说是合适的。
记者：600万的经济效益是怎么算的？
刘迎初：满族同胞寻根游是一个概念，里面包含很多商业空间———它集“游、玩、吃、穿、看、学、带”于一体，形成一个综合品牌后，整合旅游资源，采取加盟的方式连锁经营，旅行社、宾馆、饭店等商业单位被授权后才能经营该品牌。这7个方面的内容将在平面、网络、影视等媒体广告招商以及吉祥物、系列丛书、家谱的设计制作与销售中获取利润，600万的年经济效益是没问题的，甚至更高。
记者：组委会现已公开了创意的所有内容，对于100万买走创意的那家公司而言还有什么商业秘密？
刘迎初：这里面本身没有商业秘密，我创意的本意是想依靠“清文化节”打造一个旅游品牌，名字就叫“满族同胞寻根游”，公司靠的是开办品牌加盟连锁经营的方式来赢利。
记者：当了3分钟的百万富翁是什么感觉？
刘迎初：感觉挺坦然，也挺自豪，毕竟有过一番这样的经历，虽然当富翁的时间很短，但感觉知识是无价的，我是以自然人身份去的，当我把100万捐出去后，心里就更坦然了。
记者：既然以自然人的身份参加拍卖，完全有理由将这100万归为己有，捐出这笔钱想说明什么？
刘迎初：因为我是长期主管这项工作的领导，在拍卖前我专门请了知识产权局、版权局、司法局、公证处等方面的专家把关，防止出现问题。这个创意作品是在辽宁省版权局登记注册的，版权局也颁给了我作品登记证书，完全属于我个人的著作权，专家们对我的作品提出两个意见，一是无偿转让，二是有偿转让，我选择了有偿。
记者：选择有偿转让是想得到什么？
刘迎初：可体现著作权的价值，任何一部著作都有价值，都要受到保护，我作为普通公民，同样要享受这种权利，但毕竟我是市委领导，因职务和工作关系，我把所得到的钱捐献出去，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作为领导干部，我追求的是肯定作品的价值，而不是利益。
组委会能否为普通人举办专场拍卖会？
记者：什么时候是市委副书记？什么时候是自然人？
刘迎初：最明显的标志是省版权局给我颁发的作品登记证书，这个证书是颁发给我个人的，而不是标明颁发给市委副书记的。我申请登记的时候也是以个人名义申请的，而不是市委副书记。
记者：因为你职务分管工作的关系，所构思的创意内容可能比普通市民提出的“点子”包含的内容丰富，一起参加竞争公平吗？
刘迎初：我的“点子”也不是我规定能卖100万的，组委会认为市民的“点子”好，也可以拿出来拍卖，但是前提是市民的“点子”也应该登记注册，拿到版权，受法律保护，这样意味着“点子”得到了专家的认可，具备一定的价值，可以转让，如果只是向组委会提出一条建议，拍卖的可能就很小，我和市民之间不存在竞争，至于市民的点子能卖多少钱，这是由商家来决定的，这和我的职务没关系。至于说因为我的职务关系，比普通市民眼界更宽阔，对文化背景了解得更多，“点子”内容更丰富、更具操作性，这一点我承认。
记者：既然是广泛征集“点子”，但组委会为你举行了拍卖专场，能体现出自然人身份吗？
刘迎初：首先我是以自然人身份拍卖“点子”，当然我有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职务，虽然我是以自然人身份创造的“点子”，但和我的职务还是有关系的，别人可以认为没有联系，但我个人认为是有联系的，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所以100万我不能揣进兜里，卖“点子”之前我就已决定。当时我们商量后有两种意见，一是先把“点子”捐给组委会，由组委会来拍卖，二是先拍卖，再把钱捐给组委会，最后我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记者：为什么否定了第一种方式？
刘迎初：为了体现我个人著作权的价值，作为公民，著作权是我个人的财产，受法律保护。
记者：有了这个创意后想通过什么渠道来实施？
刘迎初：创意完成后，我就想把它作为一种产品实施，如何实施需要通过市场运作才能体现价值。
记者：你是沈阳市委的领导，在大家看来，为城市的发展出谋划策是职责所在，把自己的创意让政府来运作实施，为什么要由个人通过拍卖的形式来实施？
刘迎初：这是我的作品，我自己拥有著作权，我可以自己选择方式转让著作权，我可以选择市场运作，拿出来交给政府运作也可以，但是我们在进行文化体制改革，要走市场，所以我选择以自然人的身份走市场运作的形式。
是新闻炒作还是身份影响？
记者：组委会还是强调了你的身份。
刘迎初：这是新闻媒体的炒作，如果是一般人卖“点子”，新闻价值不高，但如果是市委副书记卖“点子”，那肯定会吸引人来购买，媒体认为有新闻价值，所以肯定会强调我的身份，我不违背客观事实，市委副书记卖“点子”是有看点的。
记者：是新闻媒体炒作了这件事？
刘迎初：这很正常，包括组委会也想炒作这件事。
记者：炒作对谁最有利？
刘迎初：对“清文化节”有帮助，对“满族同胞寻根游”这个旅游产品也有帮助。
记者：你赞成这种炒作吗？
刘迎初：我赞成，我觉得炒作得还不够。
记者：怎么不够？
刘迎初：因为有好处，不会带来负面影响，炒作得更大，人们对整个“清文化节”更了解，才会有更多的人来沈阳参加。
记者：如果你当时没去参加这个拍卖会，结果还是100万？
刘迎初：这个有两种可能，100万或者更多，但是这是我的作品，我本人应该参加。
在进行这番谈话时，刘迎初没有回避一些问题，但情绪有了波动，语速随着他的手势逐步加快，身体也由斜靠沙发而前倾，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位。
组委会是否提前安排了购买方？
记者：买走“点子”的公司背景是什么？
刘迎初：这个公司的全称是“沈阳紫气东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是由沈阳电视台、沈阳日报报业集团、沈阳人民广播电台、沈阳出版社四家传媒机构的国有资本和辽宁省蚁力神天玺集团有限公司、沈阳瑞林博轩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两家民营资本共同投资组建的一个文化产业公司。这个公司的名称还是我专门去北京请教专家后得出的，他代表的是“清文化”，是地方文化特色。
记者：4月7日下午你曾经去参加这家公司的成立庆典大会并发表讲话，4月9日的拍卖会上，这家公司就以100万买走了你的“点子”，是巧合吗？
刘迎初：这没有什么巧合不巧合的，他要买我的“点子”是他认为这个“点子”有商业价值，我也可以为我的产品去宣传，这很正常，这里面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我的产品需要我去推销，我对很多企业都推销过，我跟他们讲了这个“点子”的商业价值。
记者：向紫气东来公司也推销了吗？
刘迎初：推销，我说我的这个“点子”有潜在的商业价值，肯定能赚钱，我也向其他公司推销，这里面没有什么舞弊行为，没有暗箱操作。
记者：公司的反应是什么？
刘迎初：他们觉得这个“点子”不错，都想在拍卖会上买到这个“点子”，最后紫气东来公司买走了这个“点子”，但你不要认为这是政府的钱，为了讨好我出钱来买的，他们是规范经营的股份制公司，动用每一笔钱都要经过董事会集体研究批准，那两家注资的民营公司不会随便拿出钱来买无效的“点子”，最后说明公司认可我的“点子”。
记者：在拍卖会上叫到100万时，你制止了竞拍者的继续叫价，最终被一家公司所得，这对其他商家公平吗？刘迎初：我作为著作人可以向组委会提出建议，我对这个价格已很满意，但并没有制止叫价，100万喊出30秒后，没人再叫了，如果其他竞拍者想要这个创意完全可继续再叫价，这是他们的权利。
记者：这个公司和市政府之间是什么关系？
刘迎初：是国有资产控股、两家民营公司注资380万的股份制公司，公司总额为1000多万，其中民营公司的资金占四分之一，参加这次拍卖会，他们董事会成员都签字认可的，这都是规范运作的。
政府是否变相地向企业要钱？
记者：是变相的摊派或者说巧取豪夺？
刘迎初：组委会把这些项目包装成产品向社会公开出售，这是走市场的一步，在政府的监督下，商家把这些产品进一步运作，不仅给它带来经济效益，也使城市的经济持续发展，如果没有利益，企业不会白白拿钱出来。
记者：你代表政府，100万最终归了政府，这家公司肯出100万买下一个“点子”，是否意味着今后公司能从政府身上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
刘迎初：公司怎么想，我很难预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政府对信誉好、有实力的企业是大力支持的，企业可逐渐建立自己的信用等级，政府的项目会选择这些信用等级高的企业来做，比如，“清文化节”还有其他很多项目需要包装运作，政府就要选择好的企业来做。
记者：那你现在对这家公司的印象好吗？
刘迎初：肯定好，因为他们有眼光，敢于把一个好“点子”买下来运作，但是这个事情要分开看，并不是因为买下了我的“点子”才让我对他们有好感，而是他们整个公司的创新思想。
记者：从创意到最后的拍卖，是你个人的意愿还是经过领导班子商量研究的？
刘迎初：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愿，但在实施前，我向市委书记汇报了，书记对我的想法很支持，同意走市场化这条路，可以进行拍卖。
记者：可你是市委副书记？
刘迎初：市委副书记也得按照规矩来办，正因为这样，我当了3分钟的百万富翁后就把钱捐出来了，就是怕有非议，就因为我是市委副书记。
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后结束，刘迎初抬手看了一下表说，刚好还要参加一个会议。采访的时间并没有事先约定，刘迎初也没有向记者示意采访的截止时间，对于采访者来说，很宽松。记者采访前所担心的采访过程会被刘迎初的电话或其他事情打断的顾虑并没发生，谈话一直在记者和刘迎初之间进行，没有任何的外界干扰，甚至连喝水这样的短暂停顿都没发生。刘迎初不愿过多介绍自己的工作经历，他说，不管以前担任过什么或今后担任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作品重要，即使没官可做，他也会继续完成这次创作。摄影/姜猛
责任编辑：原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