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们对自己生活的这座以红瓦绿树著称的海滨城市充满了自豪,然而,当我们在心底沾沾自喜于青岛的景色好、气候好、是最适合生活居住的城市时,我们是否曾经注意到,我们周围正在日益恶化的环境和正在遭到破坏的自然资源？

    改革开放20多年来,我国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如今,全国已拥有近700个城市,比20年前增加了3倍,据有关专家预测,21世纪中国将进入城市化水平更高的“城市世纪”。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也使本来就已经短缺的资源和脆弱的环境面临更大的压力。因此,早在几年前,一些城市规划和环境设计方面的专家就在呼吁：我们必须努力寻找一条人口、经济、社会、环境和资源相互协调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7月中旬,台湾著名城市设计和建筑专家白瑾博士到青岛参观,记者就有关问题采访了他。关于城市文化任何城市都不是独立、断裂地存在的,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延续,因此,当我们在规划、设计某个区域或某座建筑的时候,考虑文化的延续是至关重要的白瑾博士拥有浓厚的学者气质,在他的脸上展现着经历过无数思考之后沉淀下来的平静和自信,而另一方面,在他的谈吐中,又无处不在地流露着对于某些不合理想的事物的执拗批评。

    记者：白博士,听说您是美国第一批学习城市设计专业的学生？

    白瑾：可以这么说吧。城市设计,国外也叫都市设计,最早的正式提法是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那时候,城市发展越来越快,由此而引起的各种环境污染等问题越来越突出,加上由于汽车和交通的快速发展,都市里的人们开始大批迁往郊外居住,每天赶到城里上班,每当夜晚来临,都市里几乎成了真空状态。那时候的建筑师只负责造房子,但突然之间,人们发现,高楼大厦取代了以往的大街小巷,人们越来越失去领域感,失去人与人之间的近邻关系。面对越来越严重的都市真空问题以及由此所引发的种种社会问题,原先建筑师的知识已经远远不够用了,城市建设已不仅仅是怎样盖房子的问题,它还牵扯到人口、道路、水电、天然气、文化、政治等等更广泛、更深入的范畴。因此,50年代,有人提出,应该把建筑和都市联系起来,因此就出现了都市设计这个提法。美国的华盛顿大学和哈佛大学是最早设立都市设计硕士班的。我在60年代初到美国华盛顿大学读建筑暨都市设计硕士,应该算最早的一批学习人员。

    记者：毕业以后,您曾经参与过美国的一些城市设计项目？

    白瑾：是的。从华盛顿大学毕业以后,我又进入美国密歇根大学读建筑博士。在此期间和之后,我参加了不少大项目的开发设计。比如1964年,我参与了华盛顿两个最早的新城的设计,新城也叫卫星城,是以华盛顿为中心建造的,既是中心城的补充,又是中心城的延续。另外,我还是华盛顿“国家大道整建委员会”的成员,那时候,为了保护白宫到国会之间国家大道周围这一区域的历史风貌,美国政府决定进行整建,这里说的是整建,不是改造。从这些项目中,我学到了相当多的东西。

    记者：您从事了这么多年的城市设计工作,您认为,城市设计最应该关注的是什么？

    白瑾：我认为,一个城市最应该担负的责任是延续这个城市的文化。同时,城市必须具有可居性。此外,一个城市还必须具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

    先说文化的延续。任何城市都不是独立地、断裂地发展的,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延续,因此,当我们在规划、设计某个区域或某座建筑的时候,考虑文化的延续是至关重要的。

    在这一点上,新加坡、巴黎、伦敦等城市做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新加坡,80年代以前,这个城市也曾经进行过无节制的开发,计划把所有的老城都扒掉,重新进行建设。但他们很快认识到,城市是历史、文化、传统的集合处,如果全部扒掉,城市就失去了持续感,也就失去了最根本的基础。因此,80年代以后,他们出台法规,不允许扒老房,才有了如今新旧交替、别有风貌的新加坡城,每年吸引着数以百万计的游客前往旅游。

    记者：现在许多城市都存在着房地产开发毁坏文物设施和名人故居的问题,对此您怎么看？

    白瑾：城市文化的延续包括历史文物和名人旧居的保护。历史名人的旧居很有纪念意义和观赏价值,是一个城市宝贵的旅游资源和人文景观,如绍兴的鲁迅先生旧居,宁海的潘天寿先生旧居等。名人旧居如果保护不好,就会湮没在都市的建设中,这是令人可惜的,也是不应该的。

    历史上的名人,尤其是在科学、文化、教育、艺术、戏剧、绘画、音乐等各个领域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名人,其旧居已与名人连在一起,成为名人的组成部分,应该得到妥善保护。当然,保护名人旧居与城市建设和经济开发是有可能产生矛盾的,诸如旧城改造,马路拓宽,工厂扩建、新建,房产开发等,都有可能影响到名人旧居,这就需要我们在城市建设和经济开发中提高文化延续的意识,对名人旧居不但不予破坏,还应该给予妥善保护,使名人旧居成为都市一道韵味深长的风景,更成为展现城市文化底蕴和文化价值的砝码。关于城市可居性城市应该是具有可居性的,可居性体现的是城市对人的关怀。也就是说,城市必须为居民提供一个“安全无惧、便利可及”的居住环境,这个环境应该是健康的、永续的记者：刚才您讲到城市的可居性,是否就是指城市居住环境的舒适性？

    白瑾：舒适性只是其中的一项内容。从整体上说,可居性体现的是城市对人的关怀。也就是说,在城市建设和建筑中,把社会学和心理学运用到其中,以人的需求为根本,来完善城市的各项功能。换句话说,城市必须为居民提供一个“安全无惧、便利可及”的居住环境,这个环境应该是健康的、永续的。

    可居性包含的内容很多。环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其次还有治安、便利以及可持续发展等等。最近,世界著名杂志《财富》在全球范围内评出了三大最佳城市,依次为多伦多、伦敦、新加坡。这些城市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环境洁净美丽并有大片绿地。加拿大多伦多绿荫蔽日的街道和湖滨公园里,漂亮的居住小区和与之配套的餐馆、美术馆、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伦敦是欧洲最安全、最友好的城市之一,各国不同风味的食品小吃品种繁多,纪念碑整洁如新,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和文化活动可与纽约媲美。新加坡是一座干净、高效、井然有序的绿色城市,政府通过各种税赋对汽车数实行控制,所以交通拥挤难以发生。

    城市环境的整体规划已经越来越引起各国政府的重视。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美国就开始对各大主要城市进行整体规划,取得最明显成效的是旧金山市,这个城市最坚持的一点是,不能无限制地破坏旧有的建筑和街区,不能无限制地建造新城区和新建筑。现在,旧金山是美国著名的有山有水、气候四季如春的美丽城市,就像青岛人对自己的城市十分认同一样,旧金山的市民对自己的城市也有着十分强烈的认同感。如果有开发商想把哪座有特色的建筑进行改建的话,马上就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即使是一棵拥有相当年纪的树也不能想砍就砍,市民对城市环境的保护意识十分强烈,政府也赋予他们这种权利。

    记者：除了环境,可居性还包括什么内容？

    白瑾：可居性的另一个内容是“安全无惧、便利可及”。我们对这方面的要求是,在某个居住区内,在步行5分钟的距离内,就应该规划有洗衣店、咖啡店、便利店、花店甚至是书店等生活必需的设施。现在大陆许多城市的建设都在追求现代化,楼越盖越高,马路越建越宽,但对人的关注越来越少。比如有的小区内找不到商店、菜场、书店；比如现在许多城市都没有了行道树,人们夏天走在路上根本没有树荫可寻；比如马路建设只考虑汽车的方便,而忽视了行人的便捷。其实我们更提倡青岛西部老城区这样的居住环境,楼层不高,街道纵横,林荫密布,邻里亲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感受不到现代化所带来的紧张和压力。

    城市建设还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和及早关注的,就是一定要发展大众捷运系统,如地铁、轻型有轨电车、公交、出租等,我们不提倡大力发展私人小轿车,因为过多的小汽车对城市环境的破坏和对能源的消耗是巨大的,占地、排烟、耗油,由此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我们不得不提前考虑。这方面已经有一些教训,比如伦敦、曼谷等,有的城市花费巨资,经过许多年的治理已经有所改善,希望我们不要重蹈覆辙。

    记者：现在许多城市都在致力于增加绿地,创建绿色城市,您认为绿色在城市设计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

    白瑾：绿色是一个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通行证。绿色是一个广义的大概念,它不仅包括城市绿化和基础设施建设等硬件条件,如绿化率、基础设施、供水普及率、气化率等硬性指标,还涉及到人们精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如人文环境的创造等。

    城市其实是一个国家的窗口,它反映了国民经济的水平和社会发展的进步程度。中国正处在快速发展的时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在城市规划、建设和管理中贯彻可持续发展战略,促进城市政府与公众、企业展开良性互动,建立起有利于环境、资源与经济协调发展的绿色生活方式、绿色工作方式、绿色生产方式和绿色消费方式。

    记者：说到绿色,最近有人提出　“绿色建筑”,您怎么理解这一概念？

    白瑾：这其实还是城市可居性的范围。“绿色建筑”的内涵中包括了“健康住宅”的内容。世界各地的设计师和建筑师都在提倡和实施　“绿色建筑”概念,我听说国内也是如此,随着国内城市环保意识的不断增强,造　“绿色建筑”、建“健康住宅”正成为规划师、建筑师、开发商和居民的追求目标。关于城市特色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它独一无二的风格,就像天空中的繁星,每一颗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只要突出了特色,这个城市就不会被人遗忘记者：按您的观点,城市还应该具有自己的特色,是吗？

    白瑾：是这样的。就像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两个人一样,城市与城市之间也不可能是相同的,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政治、历史、文化的不同决定了城市之间的差别。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它独一无二的风格,就像天空中的繁星,每一颗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大连市曾经邀请我去讲课,我曾经对他们说过一句话：你们在进行设计之前,是否想过到底要把自己的城市建设成怎样的城市？其实这就是说,在城市设计之初,一定要先想好应该突出什么特色。

    世界上一些著名的大都市,并非都是多功能、综合性的,如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等,有相当一部分是功能单一、专业性的城市,如维也纳、日内瓦、布鲁塞尔、法兰克福等。即使是综合性的大都市,也都具有各自的特点。比如华盛顿,它是美国的政治中心,文化特色非常明显；纽约是高度商业性的文化、旅游城市,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大剧院；悉尼留给人的印象是阳光普照,环境精致,拥有最美丽的歌剧院和游艇码头。所以说,一个城市可以是国际贸易中心、国际信息中心、国际旅游中心、国际会议展览中心,也可以是国际文化科研中心、多国籍人口聚集地等。只要突出了特色,这个城市就不会被人们遗忘。

    记者：近几年,中国的城市建设者已经越来越重视城市设计和环境建设的重要性,但是,另一方面,也出现了“赶时髦”的弊端,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白瑾：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我去过几个大陆城市,发现好几个城市的人行道,选用的材料是同样的,甚至连草坪、喷泉、广场、雕塑都是一样的。这还是一个城市特色的问题。每个城市都应该根据自己的气候、土地、环境还有历史、文化特色来进行规划和设计,不然,除了丧失自己城市的特色外,还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浪费。比如,近年来出现的草坪热、喷泉热等等,结果,由于气候和土壤的条件限制,有的城市辛苦种下的引进花草成活率不高,花巨资建起的喷泉变成了死水一潭,千篇一律的城市雕塑成了污染视觉的城市垃圾。解决此类问题,应该多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多听一听市民的意见,让专家和市民参与城市建设和管理,这样,才能避免各种问题的发生。关于青岛青岛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应该突出绿色和蓝色,建立海天一色的视觉走廊。青岛的建设也应该更多关注人这一城市的主体记者：您认为青岛在未来的城市规划和设计中应该注意什么问题？

    白瑾：青岛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特有的“山、海、城”景象以及优美的海滨轮廓线和别具一格的城市形态而享誉海内外,因此,我觉得青岛在城市建设方面应该突出港口城市的特点,在旅游、商业等方面多下功夫。

    同国内许多城市相比,青岛属于可居性较好的城市,蓝天、绿树、红瓦,远处海面上的白帆点点,都给来过这里的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个人认为青岛在进行下一步规划设计时,应该做更为严谨的绿色系统的立体规划,突出绿和蓝的关系,从山到海,从海到天,应该建立特色不同的视觉走廊,在这条走廊当中,任何一个点都可以看到海、看到蓝天。文化方面,青岛的历史风貌、建筑特色应该加以保护和发展。文化是提升一个城市品位的重要内容。一个城市的经济越发达,居民对文化的需求就会越高。可以考虑建设音乐厅、大剧院等,听说青岛已经列入了规划,这确实很棒。城市雕塑方面,青岛已经有了雕塑街和雕塑馆,但还不够多不够大,功能不够完善。

    除了体现青岛整体城市特色之外,每一个区的特色也应该体现出来,比如沿海区域、山岭区域、群岛和半岛区域以及郊区等,风格和功能都应该有所不同。

    另外,一个城市的发展体现着成长和管理的关系。发展是需要的,但管理和保护也是必须和紧迫的。在规划当中,要靠法规来规范城市建设,保护环境和自然资源。因为,大自然的资源是有限的,保护环境、保护资源就是保护了城市本身,保护了它的可持续性发展。

    随着城市现代化程度的提高,城市正在逐渐地忽视甚至遗忘人类,其实人才是城市的主体。在这一点上,青岛也不可避免地犯了同样的错误。比如东部新区的建设,虽然高楼大厦林立,马路宽阔,草坪随处可见,但替人着想的地方不多。由钢筋水泥和强化玻璃组成的高楼隔断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联系,偌大的小区找不到商场和学校；宽阔的马路是专为汽车准备的,行人的便利被放到了一边；宽阔的马路旁边缺少行道树,仍然是没有考虑行人的便利。

    我还注意到一点,青岛的大众交通比较发达,大巴、中巴、出租结合得很好。但是,从长远来看,还是不够,可以考虑发展地铁等便捷运输系统。

    在环境保护方面,我觉得青岛做的还不够。比如我去过青岛的海滨,青岛的海滩资源是得天独厚的,几个天然浴场在国内是不多见的。但是,现在每个浴场都有很多海草,这说明海水的氧化程度非常高。还有,我发现许多不知是工厂还是居民生活的污水都在往海里排放,这是非常严重的污染,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海水已经有了很大的气味,对于这样的海滩,我是不会下水游泳的。还有近海养殖问题,经济发展是需要的,但不可以太过。养殖需要投放饲料,对海水的污染也是不小的。

    所以说,一定要协调好发展和管理的关系。经济的发展需要养殖、炼油、造船等项目,但海滨环境的保护却需要这些项目适可而止。就看你怎样协调这个关系。

    白瑾简历：1936年生于北京,1947年去台湾。1960年获台湾成功大学建筑学士学位,1964年获美国华盛顿大学建筑暨都市设计硕士学位,1968年获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硕士学位,1987年获美国密歇根大学建筑博士学位。

    曾担任台北市公共艺术咨询委员会委员、美国夏威夷都市设计顾问和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中美学术交流基金会研究学者、北京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客座教授,教授建筑设计和城市规划专业。现任香港宇宙国际设计有限公司董事长、台湾都市设计学会常务理事、森海国际工程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总规划师,为美国建筑师学会国际会员、美国都市设计学会会员,参加了北京2008年奥运体育中心总体规划设计及国展中心的规划设计、深圳蛇口商贸中心的规划等。(青岛日报 2001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