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界历来被视为“男人王国”,但在世界汽车工业“龙头老大”的通用汽车公司,曾经有一位女性副总裁,她就是出生于上海的杨雪兰。近日,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原副总裁、现任通用亚太地区高级顾问的杨雪兰女士来到岛城,记者对她进行了专访。

   杨雪兰很能干,但决不会让人有强悍和咄咄逼人的感觉,她谈笑风生,讲的是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偶尔也冒出两句上海话,并且不时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中文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而急切地询问身边的人。她用大红色的唇膏,并强调“我喜欢红色”,这似乎更赋予了她的笑容某种奇特的感染力。

   在杨雪兰任通用副总裁的时候,做的最得意的事情是使通用汽车公司拿下了中国汽车最大的合资项目――   ―上海通用汽车公司,很多业内人士这样评价说,杨雪兰出任通用汽车公司副总裁,与其说是杨雪兰的成功,还不如说是通用的胜利。

   最初,通用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你知道通用长期以来都是个非常骄傲的大公司,他们习惯这么想：我们通用什么人才没有,非要请一个外人,甚至是个亚洲女人来指手画脚记者：众所周知,通用是一个以男性为绝对导向的企业王国,您作为一名华裔女性,能在美国通用汽车这样的男性王国里占有一席之地,您的成功与您女性的个人魅力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杨雪兰：这个问题曾经有一些年轻人问过我,我回答呢,第一个就是能力,第二个就是品格（就是要让别人对你信任,我们现在在山东,山东人是实在的,实在的人一开始赚得可能不会太多,但是到最后实在的人是会成功的）,第三就是ＣＯＭＦＯＲＴ,意思就是要让人感到和你在一起工作很自然,很舒适,我刚到通用工作的时候人们就这样对我说,这样容易形成一种团队精神。

   记者：很多人认为,通用汽车这个有着75万人的庞大王国,它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有着自己根深蒂固坚不可摧的企业文化,您是怎样打破东西壁垒、跨越性别藩篱的？

   杨雪兰：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先为你讲个笑话,如果一个通用汽车职员的住所旁边突然搬来了一个别的汽车公司的人,那他就开始感到紧张起来,这种紧张来源于通用人的骄傲以及排外,他们从来不欢迎他们自己那个世界以外来的不速之客,于是,他可能马上决定要搬家。这只是个笑话,但通用人确实比较固执和自大。

   1982年,我正巧和通用一位副总裁同在某百货公司担任董事,我们常有机会交谈。时值通用汽车特别失败的一段时期,因为原油上涨,所以通用在车型设计上面做出调整,把所有车型都缩小,这就使不同档次、不同价格的汽车看上去都差不多,卡迪拉克似乎跟其它品牌的汽车也没什么区别,这使通用遭到外界的强烈的批评,在市场上,销量也非常糟糕,市场份额急剧下降。通过多次交谈使我明白,通用的毛病全在于自高自大,无视市场,当时的通用完全不把顾客放在眼里,认为他们生产的就是好汽车,顾客只需买来用就行了。

   我经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非常重视我的看法,他极力邀请我去通用董事会作一个演讲。通用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你知道通用长期以来都是个非常骄傲的大公司,他们习惯这么想：我们通用有75万人,我们中间什么人才没有,非要请一个外人,甚至是个亚洲女人来指手画脚。因此每一次交流和对话,都要面对许多咄咄逼人的挑衅似的问题,但最终还是凭着自己对汽车工业的了解和以往积累的市场营销战略获得了通用人的认可。

   记者：您加入通用时53岁,别人在这个年 龄是知天命的年纪,而您却是另一种崭新人生 的开始,当时您有顾虑吗？

   杨雪兰：当通用邀我正式加盟的时候,我问我儿子们,我是不是该去通用,他们对我说：应该去呀,那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在那里你会更加发挥自己的价值,可是当我说那你们跟我一块去时,他们都对我说：拜托不要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底特律好了！我当时的确犹豫过：放弃已有的功成名就值得吗？我能真正闯入通用封闭自大的社会吗？而且跟纽约相比,底特律只能算是乡下。

   可是,汽车工业毕竟是一个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支柱行业,它更具有刺激性和挑战性,我内心受到这种“做大事”的强烈诱惑和吸引,于是,在1988年,我正式出任通用公司的副总裁。

   在通用,初来乍到的我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工作环境和工作秩序。通用的员工们都是在早晨7点半就开始工作的,我通常在5点钟就起床,面对清一色的男性高层,我只有加倍努力。他们在闲聊的时候会跟我讲,昨天修一辆老车修到半夜,修得过瘾极了,要么就谈枪,天哪,这些都是我一窍不通的东西,可是我想,虽然我不懂,可是我可以仔细聆听呀,这也是与别人沟通的手段。

   我最早的想法是做一名外交官。放眼世界,做一些国际性事务,是我的梦想。但是当我毕业后发现根本做不成一个外交官。作外交官首先得代表一个国家吧,可是我能代表谁呢？我那时还不是美国公民,也不能代表中国。因此我没有实现我的梦想,后来我一直从事市场策划方面的工作。我在通用将这些方面的长处完全开发出来。

   别克汽车在中国做到今 天的业绩,许多人都认为是 品牌的原因,这只是其中的 一个因素,通用的成功,一是对技术高度重视,二是不断推进国际化,三是关心市场,关心用户的需求。中国企业除了要重视引进硬技术,更应该多学学市场分析技术记者：您认为加入ＷＴＯ后,企业应该如何增强竞争力？

   杨雪兰：加入ＷＴＯ对中国既是机遇,也有挑战。现在全球大多数行业都存在着企业太多、生产过剩的问题,中国的企业在入世后将面临着更为激烈的竞争,企业家们必须考虑到那时他们凭什么去和全球的企业竞争。现在中国不少企业都在靠降价来争夺市场,比如家电、汽车等,这是很危险的情况,因为这些企业认为价格是最主要的,而忽略了对市场要求、用户要求的关心。不知道这些企业家考虑过没有,同样是一块肉,在有的餐馆只需20元,有的餐馆却要100元,但却仍有不少人愿意去。市场竞争中,用户看的并不单单只是产品,还有各种服务。别克汽车在中国做到今天的业绩,许多人都认为是品牌的原因,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这里面还包含了三个方面,一是对技术高度重视,依靠高新技术,比如日新月异的电子信息技术在汽车上的应用,不断提高产品的竞争力；二是不断推进国际化,通用公司国际化的想法比较早,虽然美国的汽车市场比较大,但汽车工业是全球性的产业,所以通用不断致力于建立真正全球性的公司,现在全世界有100多个国家使用通用的产品,它还在50多个国家和地区包括中国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三是关心市场,关心用户的需求。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记者：您一贯认为“软技术”对于企业非常重要,您能结合国内企业谈谈“软技术”这个问题吗？

   杨雪兰：中国是从计划经济体制下走过来的,在计划经济时期,企业一般是先建厂房,再选产品,然后才去找用户；但市场经济却正好相反,企业在开始运作前,必须先去调查市场、去找客户,在找到空白市场后,才开始考虑选择什么样的产品来占领这个市场,最后才是建厂房开始生产。但中国的一些企业在这方面做得不太理想。我和一些中国企业打交道最深的感受就是,他们很重视技术,但对市场关心却不够。其实能够正确分析用户和市场的需求,这也是一种技术,是“软技术”,即分析市场和占有市场的技术,而“软技术”与硬技术对一个企业来说是同等重要的。中国企业要想真正打入国际市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会多考虑市场需求,不同国家的人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他们对同样产品的需求就可能完全不一样。我个人认为中国企业在与国外大企业合作时,尤其是汽车企业,除了要重视引进硬技术,更应该多学学市场分析技术,毕竟国外的大汽车公司都积累了几百年的市场运作经验。

   记者：您刚刚提到市场原则,这使我想起当时通用在上海别克投资之时,很多人认为是发疯之举,对此您怎么看？

   杨雪兰：这个决策的出台是有背景的。在世界汽车工业兼并重组的浪潮冲击下,通用公司为了保住世界第一大汽车公司的地位,在大力收购兼并的同时,把亚洲市场作为其今后发展的重点,第一阶段的市场占有率目标是14％ （目前仅为4％）。因此通用在上海别克投资15亿美元,生产中国最高档的轿车,被许多人认为是通用公司的发疯之举,有人甚至把上海别克项目称之为“拍脑袋瓜工程”。尽管通用公司自己也承认中国还没有那么大的高档轿车市场。我认为,只有在中国时常处于领先地位,通用才能保持在全球汽车工业中的领先地位。开业第一年,上海通用公司创造了奇迹,销售了近两万辆轿车,出现了6亿元的盈利,这在通用集团内部和外部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一个有生命的公司,第一点它的产品必须配合市场,第二点它的产品的成本一定要低,价格一定也要低,这就对技术、资源提出了要求,第三点要建立完善的营销网络,而且网络成本要低,第四点就是如何营销的问题,

   就是建立自己的品牌,要有良好的信誉。我同意企业发展要走专业化发展的路,20年前,

   美国也流行多元化,例：一个汽车主营公司却收购飞机公司,但是都不赚钱,都是不成功的,反而不利于公司的发展,所以现在都不搞多元化。为创新而创新是毫无意义的,是不可取的,创新是为了适应市场,是为了增强企业的竞争力,一定要明确创新的目的。

   同样的车,在上海造的 比在美国造的还好。我们的 目标是把上海通用建成世界 级的企业,造出世界级的产品。通用认为,只有在中国市 场处于领先地位,通用才能保持在全球汽车工业中的领 先地位记者：当今社会上流行一种看法：国产车不如组装车,组装车不如原装车。上海通用在这方面是如何做的？

   杨雪兰：同样的车,在上海造的比在美国造的还好,你信不信？我们的目标是把上海通用建成世界级的企业,造出世界级的产品。第一次出的样车,小批量试生产的车以及正式投产上市的车,经过美国通用检测部门严格评审,其质量水平都超过北美工厂的同期水平。

   通用认为,只有在中国市场处于领先地位,通用才能保持在全球汽车工业中的领先地位。上海通用充分利用了通用百年积聚的优势,这里的厂房设备,柔性化生产线、技术、工艺、管理,都是世界一流的。这里的人才百里挑一,平均年龄很低而知识结构很高。用中国的说法,通用把上海工厂当做样板厂。上海造的车比美国好,理所当然。如果不好,才值得你去寻根究底呢。

   我们必须确保送到用户手中的每一辆别克是世界水平的,物超所值。上海通用实行“授权单层次零售分销”的销售方式。公司将整车提供给授权销售服务中心,销售中心将车直接卖给最终用户,就这么两个环节。分销中心绝对不允许搞批发,一经发现,立即撤销授权资格。这种做法,消除了所有给产品增加任何附加值的中间环节,而公司则能对顾客需求和市场变化作出快速反应。别克还实行全国统一销售价格,从而降低了销售成本,杜绝了转手倒卖层层加价的弊端,维护了品牌形象。

   中国目前人均ＧＤＰ约 750美元,已初步达到汽车进 入普通家庭的收入水平。一 旦中国加入ＷＴＯ,关税下降,中国被压抑的汽车消费 购买力很有可能一下子被释 放出来,产生爆发性的需求。 如此巨大的市场潜力,没有 一个汽车厂商能够无动于衷

   记者：您如何看中国汽车市场？杨雪兰：在中国,高档轿车的市场并不大,相反,中档轿车市场竞争非常激烈,因此通用公司将把业务延伸到经济型轿车这块最大的市场目前国内中高档轿车市场容量在四万至五万辆,目前已有别克、奥迪Ａ6、红旗轿车等品牌在竞争,同时也是进口车的重点市场,短期内发展余地不大。国内生产的中高档轿车价格要比国外高出一倍,如别克的国际市场价格是两万美元,而上海通用别克最贵的要36.9万元,因此其对降关税的承受能力最差。在国内市场上,3.0升排量的进口轿车最低价格在35万元,最高100多万元,其间差别甚大,其最低价格与国内生产的别克最高价差别不大。因为品牌和配置不同,这一档车的价格与国外车的可比性较低。在中高档车市场,品牌和消费者偏好的影响很大,高档车消费者更注意品牌和款式,以适合自己的身份和品位,所以即使国内能够生产中高档轿车,仍然需要进口相当一部分。中档轿车这一档轿车国外的价格大约为国内价格的一半,国外为8000至1万美元,国内在14万至18万元。考虑到国外产品是最新版,并且配置较高,进口后可能比国内产品价格稍高一些,如在20万元左右,其竞争能力还是很强的。按中国政府新的配车标准,这一档轿车主要市场将转向出租和私人购买,国内消费者对这一档车的降价预期最大。如果考虑到新的经济型轿车配备安全和环保设施,价格在13万元左右的中档轿车仍然有较强的竞争力,如果更新产品,市场将更加看好。

   记者：请您具体预测一下中国未来的汽车市场？

   杨雪兰：中国目前平均每150人才拥有一辆汽车,到2005年,中国汽车需求量可望达到580万辆。中国目前人均ＧＤＰ约750美元,已初步达到汽车进入普通家庭的收入水平。一旦中国加入ＷＴＯ,关税下降,中国被压抑的汽车消费购买力很有可能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产生爆发性的需求。如此巨大的市场潜力,没有一个汽车厂商能够无动于衷。

   我认为我对通用做的最 大的贡献就是有机会帮助通 用汽车公司进入中国,我希 望能做一些增进中美交流的事情 记者：您作为一位女总裁,从1998年进入 通用以来,您认为您为它做出的最大的贡献是 什么？

   杨雪兰：我认为我对通用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有机会帮助通用汽车公司进入中国,但是通用进入中国市场并不是想吃掉这块肥肉,而是为了刺激中国汽车业的发展,是为了达到双赢,因为中国汽车业发展了,我们通用也能拿到不少的市场份额,是为了达到一个双赢的结果。

   记者：作为一个在海外创业成功的女性,您对自己怎样评价？

   杨雪兰：我这一辈子,做的都是商业上的事情,现在我把精力都用在了促进中美文化的交流上面。我和马友友、杨致远等百余名美籍华人发起成立了“百人会”,做着增进中美文化交流的事情,近乎所有的中美文化交流活动我们都参与了。从前我为自己这一生中不能做一名外交官而感到遗憾,可是现在不了,因为我发觉实际上我正在做着国际性的事业,让两个国家彼此了解和沟通,不需要外交手段,而是通过民间文化的往来和促进,做一些增进中美文化交流的事情,这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一点。

   杨雪兰简历：美籍华人,1935年5月25日生于中国上海,担任外交官的父亲抗战时出任中国驻菲律宾总领事。抗战胜利后,杨雪兰随母亲远渡重洋到了美国。1955年毕业于威理斯女子学院,曾获得威理斯女子学院校友奖。

   从1988年至1999年12月底,杨雪兰担任通用汽车副总裁,负责消费市场和中国市场发展战略和亚太区顾问,管理中国市场宣传、批发和销售发展。现任美利坚银行、大西洋公司董事会董事,杨雪兰及合伙人咨询公司总裁,并任通用汽车公司亚太地区高级顾问。

   在中国,杨雪兰是清华大学、同济大学等多所大学的名誉教授,并积极参与中国的教育事业。

   杨雪兰曾多次获得市场广告宣传杰出成就奖项,被美国广告联合会命名为“年度广告风云人物”,1998年,被诺思伍德大学命名为杰出商界领袖。(青岛日报  2001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