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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戏
[04月29日 02:16]
70年代的时候,兴排村戏,想来有几分滑稽、几分苦涩,也有几分温馨……

  我村不到百户人家,就两个生产队。那日在白沙河压地瓜,上下午要各歇息三回,妇女们闲着无聊,撮合着又要给队长祥泉扒裤子,祥泉揶揄说:“你们呀,也就是下三路的本事,听说人家二队的娘们排了场戏,书记还表扬了!”说得女人们心怪痒的。在公社里宣传队拉过二胡的白生跟着说:“全国都这样呢,就咱落后了!”这话将队长吓了一跳,就吩咐队里长得最漂亮的芬儿去摸摸情况。那时我还在学前,我就跟在芬儿她们腚后,顺着底沟往二队干活的那边迂回,然后趴在腊条丛里偷看。二队节目的确很丰富,有表演唱,还有吕剧和柳腔。表演唱二队的男男女女几乎都上去了,几十个人边唱边舞。他们还请了村里的瞎子拉琴。瞎子就会那么一个调儿,拉啥都跟哭似的。当唱到“把学大寨的热潮高高掀起来”时,全体做了姿势,将手里的铁锨齐刷刷地擎过头顶。

  俺队自然不甘落后,祥泉他爹“大跃进”时也是队长,当年就因比二队少交了半车子锅铁,让人家插了“白旗”,窝囊了半辈子,祥泉就对二队特有戒心,就怕被人家甩到后头。他让白生跟芬儿几个人每天少干“一盘子”活,坐在树荫里演练。白生从家里拿来蒙子上破了个窟窿的二胡,拉那个《万马奔腾》,还真像那么回事。芬儿是绝对的主角儿,唱啥像啥,她学《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身段和唱腔都像。

  老虎儿是个罗圈腿,看上了芬儿,芬儿不跟他罗罗。老虎儿啥戏都轮不上,就独自刮了副竹板儿,“梆梆”地偷着在家里练,二奶奶就端着碗豆儿四处找,还以为是来了换豆腐的。老虎儿苦无剧本,就缠着白生要,白生是个半瓶子醋,肚里没有却又嘴馋,吃了老虎儿家四个鸡蛋,还将老虎儿爹酿着过年的酒给喝了,一宿搜肠刮肚子,编道:“夏高粱,就是好,又有粮,又有草……”老虎第二天就在田边卖弄,结果说不上几句就卡了壳,大家都笑他的嘴拙得跟棉裤腰似的,还想吃天鹅肉,跟西村的痴寡妇倒挺合适。

  村里演戏都上了瘾了,学校里也成立了宣传队,成天打着红旗到田间地头巡回,早上排的戏当天就能演,记得有次四个孩子说“三句半”,把词都抄在锣鼓家什上,最后说半句的小子蹭掉了锣上的纸,前面三个人齐夸社员能干,他本该一竖大拇指说:“不骄傲!”脑里一乱,就把下句批林批孔的词提了上来:“真疵毛!”领队的老师大骇,忙不迭地给大家作揖。大伙没当回事,反而泪都笑出来了。

  全队就结巴没演过节目了,这不光因为他太老实,关键是他结的厉害,听他说话跟过电差不多。结巴媳妇没面子,在家好几天不跟他说话。结巴憋不住,半夜里就去村北的杨树林里吊嗓门,有日又开了田头剧场,结巴脸憋得绛紫,让白生拉了个过门,攒着把锄头唱:“穿林海,跨雪原……”有板有眼的,一点也听不出嘴皮子有缺陷。结巴媳妇美得合不拢嘴,即兴与男人唱了段《老两口学毛选》,结巴唱戏的事还上了省里的报纸,着实让庄稼人自豪了一回。

  我们队的戏是唱上去了,南坡上三亩玉米,五天还没锄完。

  农忙过去,村里就开始排大戏。排《三世仇》的时候,还请来了县剧团的导演,调儿是柳腔的,很悲切。为了能让人家哭,演穷人的演员就在泪道上摸了白油,在汽灯下老远望去,跟真哭过似的,引得满村子人都泪涟涟的。这出戏还巡回演出过,为我村争了大荣誉。芬儿因演戏里的一个女儿,成了小名人,老虎儿终究没娶上她,芬儿后来嫁了一个军官,享福去了。

  芬儿最后在村里排的大戏是《红灯记》,后来就有了流传很广的歇后语,叫崮村唱的《红灯记》———够戗!这事确实有过,当时芬儿演铁梅,演李奶奶的二婶子延上小月子,我三姑就顶上去了。三姑临阵磨枪,没怎么演过戏,靠得就是胆大。那天是在公社的礼堂里演,三姑唱得很有激情,就是肯忘词,这就累坏了提词的。演着演着,铁梅问我爹爹还能回来吗?三姑就等人提词。提词的小子没好气地骂了句。三姑听不真切,就煞有介事地念白:“我看是够他娘的戗!”就为这,还把三姑的副记工员给撤了。

  ……

  村戏渐渐败劲了。白生急得手痒,只好拿着破二胡找瞎子“支弓”。后来每到夏夜里乘凉的时候,就听在村前窟窿槐树下,两人在凄婉琴声里唱着:“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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