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惊诧于她的美了。那娇小秀美的外形,那挂在眉梢眼角的温婉和言谈举止的娴静,总让人想起那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水莲花,是初见她时的我所能找到的最恰当的比喻。再见她的时候是在一个冷冷的夜,透过窗子的桔色的灯光照着院子里晾满的滴着水的衣裳,穿过去走近她时只觉得满院子都是崭新的气息和招展的喜悦。这时的她已不再是一个被遗弃的女人,为了两个年龄尚小的美丽的女儿和今后漫长而艰难的一生,她把赌注押在了一个年过三十自暴自弃的浪荡子身上,以为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只要努力就会有一个好的明天。她用自己带来的家具和被褥使这个狼藉不堪的屋子前所未有的洁净和亲切起来,开始有了一个家的样子。而那个活了三十多年从没享受过一天家的温暖的男人,开始有了正常的人际交往,开始在他做客的每个家庭中满足地展示全身干净而暖和的衣物,开始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被接受和认同。一个已经放弃了的生命和一个破碎了的家庭相互依存着走到了一起,看上去真是让人感慨又让人期待。而她在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也曾满怀期待,那时的她正在我手中的旧照片上微笑在有些褪色的阳光里。这也是一生中最娇嫩的时刻,初为人母,又备受呵护,生活仿佛冬日的阳光,适意地让人想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再来一个呵欠。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成为了两个女孩的母亲,一大一小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儿更使想象中并不遥远的明天涂满了安定又柔和的色彩。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一个聪明能干的丈夫,两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一家人在四五年前的一张全家福里心地单纯地幸福着,似乎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长久的过下去。没人会想到这样的幸福会在某一天因为那个男人像蒸发一样消失而定格。一大笔无法追回的钱,一个温馨可人的家,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生意失败竟选择了拿着剩余的货款走掉,走得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一丝可以猜测可以追寻的痕迹。她一面赡养着他的双亲,一面为自己和两个孩子苦撑着,等他回来。她没想到等待会变得那么漫长,一年,两年,三年,希望一天天地消磨掉,曾经的爱意也一天天地被恨蚕食。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生命中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个男人。也许只有那些追债的人不会忘记他和他的家人,诱拐、绑架、盯梢,她们在那个城市里的小小的巢被许多双各有打算的眼睛密切地注视着。担满了心事的她开始接送孩子上学,可是危险的气息就像无孔不入的风,防不胜防。她决定逃亡。就是这么一个弱小的女人,竟能张着翼护的翅膀,避开通车的大道辗转三百多里回到了故乡,离开了那块伤心地,也真正放弃了等待。在他音讯皆无的第四年,她让孩子随了自己的姓氏,她对自己说即使他回来即使那时的他再有钱,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在故乡可以安心了,只是流离失所的她又不得不像少年时一样寄住在姐姐家中。一切毕竟不同了,无论姐姐一家人怎样照顾和关怀,想到长长的未知的明天,这个曾经有过家的女人开始如坐针毡。这是另一种煎熬。尽管她有一双巧手能够勤俭持家,能够编织出各种精致的工艺品,但她毕竟不是一个能打出一片天的女人,她没有能力独力承担起母女三人的家,她更没有能力承诺孩子的将来。于是,别无选择的她走向了第二个男人,一个肯同时接纳她们三个人的独身汉。这是一个除了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一无所有的男人,懒惰和坏脾气是他最著名的标签。为了孩子们有一角可以遮风挡雨叫作家的地方,她安静地接受了,她以为她可以改变这一切。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努力改变了除了他之外的一切,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譬如懒惰。开始,他只是被天降的幸福驱使着同她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克服着收敛着,那些和风细雨的日子给人以希望,却也只是希望而已。很快他就厌倦了日复一日的起早贪黑,在习惯了她的付出和照料之后,三十几年滋生茂长的恶习又开始复苏。她忍耐,她逆来顺受,她一如既往地付出,她对自己说再给他一个机会等他改。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她只能眼看着孩子们在呼喝声中惊恐地瑟缩,心痛如绞。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冬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粉色的脸上,浅浅的笑容背后似乎并没有风霜。被第一个男人抛弃,又从第二个男人身边逃离,这些过往的伤痛也似乎只是一个被传说的故事。她依旧是一个轻言浅笑的水莲花一样的女人,她说在看着那个闻讯赶来的男人抱着小女儿打转的时候,她心里的冰就静静地化了。五年了,在她走投无路的绝境里,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就那么抱着转着笑着,笑声洒了一地仿佛是春天缤纷的落英,那一刻,真的再没有什么好嫉恨的。现在,她和女儿们住在他买给她们的新居里,孩子们又重新用了最初的名字,五年的时间好像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个转。可是有什么真的不同了。现在的她不知道那个又远出的男人什么时候会回家,在那个她不知道的远方是否也有这样的一家人……她说她不问。无论怎样,日子总会一天天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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