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西走廊上长大的人恐怕都没有缺水的记忆,那日夜流淌的浑河可以作为佐证。但是那条河却早已在煤泥、钢渣、纸浆的重重围困之中成了一条黑色的长龙,从几座工业重镇的身前身后迟疑着徘徊着缓缓向东爬去,纵然是爽朗的日子,拧开水龙头看见如同那条河的名字一样浑浊的水,我心情再也无法灿烂。
20世纪70年代末期,我举家迁徙西南,整整7天7夜的行程,我耳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与水有关的故事。
内燃机车头呼啸而出的烟灰裹挟着黄土高原的尘土充塞了我的五官,好在河南一带的小站上总会有一群孩子手上端着半盆清水,肩上搭着块早已看不清楚本来面目的毛巾频频向旅客们叫卖,你只要掏出五分钱便会享受片刻的清爽和润泽。
听到车上常常奔波于路途的老采购们说,过了秦岭就好了。于是,我的脑子里几乎形成了这样的定义,秦岭就是干燥和湿润的分水岭。
说起水的话题,车上的川人们讲了仿佛是他亲身所历的故事,说的是陕西一个边远的小镇上极为缺水,喝的水都很宝贵,就别说洗浴之用了。那个小镇旅店的店主们,解决旅客洗脸问题自有高招,早晨七点钟只听得一声哨响,旅客们立马站成一排,手提一壶水的老板娘走过来,自己先罐上一口水,然后分别逐个向旅客的脸上喷去,旅客自己掏出手帕在脸上擦擦就算是洗罢了脸。
过了许久,我仍是怀疑这个故事是川人们有意无意地揶揄车上那些憨厚朴实的老陕们,想给单调乏味的旅程加点作料。不管这个段子是纪实还是杜撰,是发生在明清时代还是民国期间,它的确把黄土高原地区缺水的情形描述得有声有色。
秦岭一过,果然是满目的山清水碧。我的家安在一个水源丰富的小城,那是由两江交汇冲积而成的三角洲,也许正是由于有两条江水滋润的缘故,那里美酒飘香,美女如云。然而,在那里定居的数年里,我亲身感受到城市变得繁荣的同时,也亲眼目睹了原来的一江翡翠变成脏水与泡沫共舞的全过程。
我虽无择水而居之意,却又一次背水离乡,循水来到了岷江养育的天府之国,而我看到白浪滔滔的岷山水不进城以后也早已面目全非,虽然政府投入巨资为它修了漂亮的河沿和美丽的桥梁,但与那依旧发臭的河水形成的反差简直是黑色的幽默。
当然,在我的有生之年,也许不会有缺水之虞,陕西小镇的故事永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当我拧开水龙头迎接每一个崭新的清晨时,总是不忍看到哗啦啦清冽冽的水从我的指缝中匆匆流走,惜水之情总是挥之不去,我总是禁不住想起河南小站上那些卖水的孩子和陕西小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