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不易为
写杂文,不易为。文学诸品种中,在难度上,杂文当推为最。不仅难在写作本身,尤其难在产前产后诸多环节中。
一是地位不显要。敬陪“末座”都坐不大住。许多人不屑为,或至今不承认它也算文学的资格。正统“纯”文学期刊为其留一席之地者已不多见。商品化侵入文化领域,武侠言情热火朝天,“新新人类文学”的《糖》呵《宝贝》呵之类,畅销不已,有几家出版社、书店愿出版、推销杂文集的?报业竞争激烈,炒股炒球炒明星隐私艳闻不亦乐乎,哪里有杂文一角地盘?至于作者,即使颇负盛名的几位,也无多少风光,鲁迅先生离世久矣,王朔贬抑他时仍不忘以“杂文”为“开涮”的目标。
二是行文担风险。杂文以批评社会不良现象,揭示阴暗角落的假恶丑为己任,是件得罪人的差事,笔锋所向,落在谁头上谁不高兴。苍蝇蚊子惹急了嗡嗡几声还则罢了,狮子老虎吼将起来你吃得消吗?轻则小鞋一双,重则帽子一顶,历史上因杂文而吃官司、蹲班房、掉脑袋的都曾有过,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也。编辑们顾忌也多,真实性呀,影响呀,效果呀,这些考虑是不可少的。万一惹出是非,出了乱子,吃不了兜着走。扣奖金小事一桩,倘危及饭碗,焉能不慎重?“噫吁,危乎高哉”,某些杂文发表之难,便有如登“蜀道”之感了。
然而杂文仍健在,杂文作者仍健在,有人说:“盛世无杂文”,意思是一片光明,已无可挑剔了,杂文可以退出舞台。这样说恐怕也未必尽然。光天化日之下,假冒伪劣正在粉墨登场,冠冕堂皇的包装下面,腐败现象依然暗中滋长。新与旧,美与丑,好与坏的斗争一日不停,杂文的“匕首”与“投枪”,就一日不能“马放南山”。真正的杂文家不是为混稿费而动笔,社会责任感,对国家、人民的一片赤忱之心,才是他们写作的动机与动力。他们是该备受尊敬的,尽管,评先进包括文学评奖,几乎从没人投他们一票。
杂文再杂些
杂文杂文,顾名思义,其题材、内容、风格、路子原很宽广、“杂”得几乎无所不包。但是,或由于历史的惯性,或由于认识的片面,或由于某种误解,或由于流行作品的“示范”,当今杂文似不够多样。批评固是其特长,歌颂何尝不能妙笔生辉?反腐倡廉诚属人们关注焦点,杂文家看中这一题材,集中“优势兵力”以对付之,是完全应该的。不过,若只浅谈而止,不痛不痒,读多了便觉平平。其实,放眼现实,尘世嚣嚣中,新旧交替中,物欲膨胀,精神滑坡,形形色色的怪人怪事,足以引发杂文发挥其优势以“聚光透视”,以“出其洋相”的社会现象,正层出不穷。敏感多思的杂文家们,何不将“网罟”张得更大一些,自会有取之不尽的源泉滚滚而来。鲁迅开中国现代杂文兴盛之先河,影响至今不衰,“鲁迅风”仍是当今杂文之主流。这是历史的必然。鲁迅的杂文遗产,仍将持续地哺育着我们。但,杂文尚有别的一些宗师和流派可资借鉴,林语堂的幽默机智,梁实秋的生活气息,邓拓、吴晗、廖沫沙们的借古喻今,还有其他种种,杂文的品种、样式、格调是相当丰富多彩的。此外,与杂文最接近的随笔,由于其随意性的发挥,其空间显得更加宽阔,其经验也不妨适当借鉴,当会有助于开拓杂文思路,满足不同读者的多方面的阅读需求。
杂文是文学
杂文作为散文的一个重要分支,文学性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也是它区别于学术论文、报纸评论的主要因素。但从有些流行杂文看,文学性似有渐趋淡化的迹象。有的只在引述真实事件后就事论事地发点议论,或作干巴巴的说教,几乎与报章短评相似;有的只注意观点正确或意见尖锐,而忽视了表现上的艺术性,直奔主题,少了点回旋余地,语言上也缺少文采、意韵,下焉者写得如同一般新闻报道似的,便难免使人有索然乏味之感,而掩卷兴叹了。强化杂文的文学色彩,丰富其表现手法,写得更生动活泼,灵动机智,多一些幽默调侃,讽刺诙谐,酸甜苦辣众味调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从喜剧小品、相声、漫画、随笔散文等文艺形式中广为借鉴,在艺术上是大有可为的。鲁迅杂文之所以能立于历史的长河,至今使人百读不厌,除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外,它的艺术魅力,表现手法的丰富多彩,语言上的千锤百炼和韧性力度,以及隐约其间的诗意色彩,都是重要原因。我们从当代杂文中,很难见到像《夏三虫》《半夏小集》《为了忘却的纪念》《夜颂》那样无比精炼、无穷意味、无限诗情的经典性杂文精品了。以鲁迅杂文为榜样,为学习和追赶的目标,努力从文学性上下些工夫,对于提高杂文的品位、水平,赢得更多读者,和延长其艺术生命力,都将产生积极的作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