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基层特别人物——黄波:听大火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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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波（中）在火灾现场调查，右为本报记者安然。 张玉军 摄 临要进门，走在记者前面的黄波回过头，说：“千万留神，看着脚下。”可再怎么留神也没用，记者进门的第一步就直接迈进一个坑里，污浊的积水顿时没过脚踝——就此打消了“最好能保住这双皮鞋”的念头。 4月5日晚上7点，西城区富国里菜市场的大火刚刚熄灭，火灾原因调查工作已经开始。记者随同北京 满地狼藉让记者拌蒜 现场 满地狼藉让记者拌蒜 记者的身后，消防照明车上的水银灯射出夺目白光，凡光线所及之处亮如白昼。而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墙壁、顶棚、货架、地面都和满地被烤糊的米面瓜果一样，呈现出同样的焦黑色。只偶有几个泡在水里的橙子，竟然还是醒目的橙红。 脚下的积水还带有火场余温。踏上一堆已经半炭化的挂面，本想垫个脚，却不料刚一着力，整只脚就陷了进去，再度没进了水里。烟雾蒸腾，十几米外的暗影处闪过几点手电光，那是仍留守现场的消防员正在清理残火。 依稀看来，挡在记者面前的可能是个烧坏了的货架，四周没有可供钻过去的空间，于是只好蹬住侧翻在旁的柜台，踩在曾经价格不凡、如今一钱不值的螃蟹上，扒住架子攀了过去，终于站到了黄波身边。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拨开菜场南墙根一堆烧焦的大米，对着墙壁不知在寻找什么。 一墙之隔的窗外，一位损失了所有货品的女商户抱住家人哀哀痛哭。一把火，不知会让多少人的生活重新陷入困顿。记者环视四周，约略估计火场最少也要千余平方米。火灾发生时人员密集，但所有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都成功逃离，没有出现死伤，用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形容：“这是生命的奇迹。” 黄波说：“只要没人死伤，心就放下一多半了。”从2001年5月从事火查工作至今，10年内他已经处理了五六百起火灾事故。其中不乏书写过北京火灾历史上惨痛一页，出现过重大伤亡的蓝极速网吧、京民大厦火灾等等。 所有火查员最不愿看到的莫过于火场里的大批遇难者遗体。黄波至今还记得当年走进蓝极速网吧时的场面：扭曲、狰狞、缠绕……尸体摞成小山，堆积在网吧二楼平台内侧，4扇被护栏封死的窗户边。“当时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火查员。看见这些尸体，立刻就感觉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黄波回忆说，在老火查专家的指引下才慢慢明白过来：一般的火灾，死者的生前所在位置不同，察觉火焰的时间不同，逃生的方向也应不同，尸体本应散布在火场的各个角落，而这次所有死者聚在一起，只能说明火势在最初期就极大，被所有人同时发现。根据人类本能的“避火性”，在发现出口被封死后，一定会朝远离火源的地方躲避，哪怕这里是条死路！ 在接下来对伤员的调查中，黄波发现，多位侥幸生还者都提到“汽油味”、“特别大的黑烟和火苗”。此时，现场发现的一块楼梯扶手残片证明了有人用汽油纵火：这块残片的两端被烧焦，而中段却完好无损，连漆皮都没掉，这是“跳跃式”燃烧，典型的汽油燃烧方式。这些证据与伤员的描述完全一致，证据链立即形成。刑警根据这个判断，迅速布控，短时间内抓获了纵火者。 “尸体能传达很多信息。不过作为火查员，我们从不希望由尸体给我们传达信息。他们在火场里死不瞑目的样子，总是像小鞭子一样抽我们，让我们赶快、尽快、最快的破案。”黄波说。 目击者提供重要线索 调查 目击者提供重要线索 富国里菜市场内，西城消防支队防火处副处长王俊杰爬上了窗台，仔细查看着头顶上方的顶棚。黄波在下面用手电照着，沿着电线走向寻找痕迹。两个人不时用各种术语交流。记者拿着笔记本，记录每句能听明白的话。恰在此时，房顶上一块已经被烧炭化的东西掉了下来，一半砸在记者前胸，另一半正好落在刚刚写满笔记的纸页上。记者匆忙中用手一胡噜，满手漆黑，笔记也湮没在一团黑墨之中。 7点40分，外围的消防员找来了当时距离起火点最近的目击者。这位女士的话相当有现场感：“就是这儿！”她指着王俊杰所在位置偏右一点的区域。这个区域差不多是从西侧数第四至第六个摊位的地方。“当时我们正聊天，就听见‘砰’的一声，好像是电线打火，接着房顶上就着了。这儿的摊主就拿着灭火器去喷，哪儿管用啊，火特快就烧起来了，买菜的全跑了，我们跟着也跑了。” 她所说的话和黄波进入现场之前的判断完全吻合。此前一个小时，黄波在向记者介绍情况时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个火着得特别猛，发展得非常快，不像是慢慢阴燃。而且，从外表看，可能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彩钢板屋顶，屋顶上的火蔓延开了，火苗向下落，再引燃了底下这些米面粮油。当然，这些判断最后要有足够证据来支持。” 黄波说，查找火灾现场的相关知情人、当事人与查找现场痕迹同样重要。“我们到现场，首先要看火势蔓延情况，再看消防队员的工作，特别是在火场的哪些部位布置了灭火力量和现场破拆情况。他们灭火时破拆，我们查火因时就得复原。”而且与此同时，还必须找到现场的一切相关当事人、报警人、目击者，获得他们对火灾初起时的描述、火场内人员情况等诸多信息。 在今年4·25大兴旧宫镇的火灾中，黄波带领的十几名火查员承担了所有对相关人员询问的工作。通过观察火场周围的围观者，黄波发现其中有个人非常特别，一问之下，果然是位极其重要的知情人。这位知情人提供了起火楼房内大致的人员分布、数量、年龄等重要信息，对于定位尸体、确定遇难人数以及判断火势蔓延的速度、方向有重大的意义。在另一些询问中，目击者提供了火灾初期的特征和幸存者的逃生路线等。“他们说的话有些很散乱，我们就要用法律认可的形式，把他们的证言组织起来。这些证言要和现场勘查的痕迹做对比，相互印证。这有助于确定最初起火点的位置、火势状态、蔓延途径，在个别时候，甚至还可能直接确定火灾原因。” 不是所有的火查都能找出答案 缺憾 不是所有的火查都能找出答案 昨天下午，从菜市场房顶上提取的物证已经送到鉴定机构进行检验，这是确定火灾原因的重要步骤。 火灾发生的次日，众多媒体纷纷报道出火灾原因是“电路问题”。但是，火查人员作出的结论不能如此简略。即使确是电路问题，也必须有严格的科学、逻辑依据，例如，哪一段电路出问题，是什么问题，引发明火后，向哪个方向燃烧，速度多快，有没有目击者证词和现场痕迹的佐证，以此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最终即使上法庭，也足以“铁证如山”。 “火灾调查严谨而科学。我们的结论必须经得起检验和质疑。只有这种结论，才能让死者瞑目，让生者获得应有的赔偿，让肇事者承担法律责任。”黄波说。因此，火灾原因调查工作往往需要半个月以上，复杂火灾的调查时间更长。 有些案件，即使当事人屡屡催促，火查员也不能尽快下结论。几年前，北京一家商贸公司在圆明园附近存放照相机、照相器材的仓库发生火灾，烧毁了价值30万元的物品。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一再强调，“仓库的电器老化，以前还出过问题”，希望消防局尽快结案。但黄波等火查员在调查中发现，该负责人实际上一直试图将调查引入歧途。在仔细勘察之后，火查人员发现，这个火场内竟然有内外两个起火点。“如果是个普通事故，怎么可能会有两个起火点？”最终的结论是，该公司此前在保险公司投保数百万，此次是故意纵火，试图骗保。 但是，并非通过严谨和科学的调查，所有火灾都能最终找到准确原因。黄波说，火灾本身就是破坏性的。比如燃气爆炸了，发生爆燃本身就是原因，但是泄漏点在哪儿、引起爆燃的因素是什么？许多问题并非都能找出答案。 和记者采访过的每一个查案高手说得如出一辙：“影响特别大的火灾，死人多、损失大，但并不一定复杂。有的特别小的案子，反倒让人陷入困境。”比如有些只烧了几平方米的火灾，由于空间狭窄，燃烧得太过充分，“连点渣子都没剩下”，这就让火查员非常挠头。 制胜之道就是模仿火的思路 火语者说 制胜之道就是模仿火的思路 在不用出现场，查火因的时候，爱好书法、绘画和萨克斯的黄波像个文学青年。他自创了一个词描述自己和同行们：火语者。 黄波伸开双臂，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挥了几下，问记者：“火是这么烧的吗？”记者疑惑，不知如何作答。 “不会的。”他自己答道。“火不会这么狂乱没规矩。它是有生命的。火在燃烧的时候一定是有规律的。我给火焰一根木条，它一定会沿着木条的方向，直线烧过来。如果它会说话，它会告诉我，它是怎么燃烧的。作为一个和火打交道的人，我一定要听懂它说的话。我们的制胜之道就是要模仿火的思路。” 临别前，黄波突然对记者说：“下次，再一起出现场，我一定给你找一双合适的靴子。”记者 安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