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大年初一,我回到了家乡,见到了勤劳纯朴的父老乡亲,见到了早已盼我回家过年的亲人们,见到了贴满“对子”的老院子,还有记忆里冒着炊烟的一孔孔窑洞……
自从1982年离开家乡,这是我漂泊在外的第35个年头。这些年来,几乎每个春节我都在老家的窑洞里度过。
从记事儿起,每逢过年,早晨一睁开眼睛,我家窑洞里里外外都被父亲贴满了“对子”——城里人叫做“春联”。在全村老一辈当中,父亲是为数不多上过私塾的“知识分子”,而且他还能写一手好字。快过年了,乡亲们送来一摞摞的红纸,让父亲帮忙写“对子”。虽然母亲为准备年夜饭忙得不亦乐乎,却一点儿也不抱怨父亲。看着乡亲们面带笑容、一拨儿又一拨儿地取走了“对子”,母亲脸上溢满了自豪。记得从我识字开始,父亲每次写“对子”的时候,总是让我在旁边观看。他一边写,我一边念。父亲还不住地夸我认字儿多,我心里美滋滋的。我还记得父亲写的“对子”都很有针对性,如果家里是种地的,就写“勤劳耕种”予以鼓励;如果家里是做小买卖的,就写“买卖公平”给予提醒;如果家里有当干部的,就写“为人民服务”真心嘱托。向父亲求“大吉大利”“出门见喜”之类内容的较多。我家兄弟姐妹都在上学,父亲常常写一些励志的内容激励我们“多读书,学做人”。我印象最深的一副“对子”是:读万卷书方行万里路,吃苦中苦才知甜滋味。横批:苦尽甘来。一年又一年,旧桃换新符,我家窑洞上的“对子”贴了一层又一层,而这副对联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去世的那年我才九岁。母亲一直秉承父亲“读书做人”的家风,无论家里生活如何艰难,目不识丁的母亲都咬牙供应我们上学,希望我们长大成才。
我考上师范那年才15岁。母亲害怕我到了“大城市”染上一些坏毛病,在我上学走的前一天,专门把村小学的校长请到我家窑洞里,认认真真地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校长说:“考上师范很不容易,要好好珍惜,认真读书,踏实做人。城市比咱山里漂亮,也更复杂,灯红酒绿,打架斗殴,小偷小摸……那些东西咱可千万不能沾!”
我家离汽车站有8里多的山路,为了让我不耽误坐车上学,母亲凌晨3点就起床帮我做好饭菜在灶台上熥着。她一次次打开屋门观察天色,却舍不得叫醒我。我醒来的时候,黑黢黢的窑洞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母亲戴着花镜在昏黄的油灯下为我缝着行囊。我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边听母亲叮嘱:“可要记住校长给你说的那些话呀!”
当我背起行囊走出窑洞的时候,月亮还在村西头的树上挂着。母亲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一直送到村外。走在黑暗崎岖的山道上,心里虽然有几分害怕,却不忍心让花甲之年的母亲送得太远。我说:“娘,你回吧,我不怕。”娘说:“走吧,再往前送送。”我说:“娘,你不回去,我就不走了。”她终于停下蹒跚的脚步,嘴里还在念叨:“校长说的话你记住了吧?”我说:“记住了!您回吧!”我走了很远,回头看看,母亲那模糊的身影仍伫立在那里。为了赶车,我不得不踏着黎明前的黑暗大胆地向前走去。翻过山岗,东方鱼肚渐白。我听见母亲在呼喊我的名字,她一直站在村头的田埂上为我壮行。她担心我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心会害怕,更担心我把校长的话当成耳旁风。那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直到我走出了山坳,甚至走到学校的时候,母亲的喊声和校长的“政治课”一直在我心里缭绕着……
师范毕业后,我又念了大学,读了硕士和博士,走上了工作岗位。30多年过去了,窑洞上父亲写的一幅幅读书做人的“对子”,窑洞里老校长的那堂“政治课”,窑洞前母亲的叮嘱,田埂上母亲喊我的声音……它们一直在我脑海萦绕,一辈子都在叮嘱: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在我心里扯着一条条的红线,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不忘初心,谨慎前行!
30多年过去了,我又回到了这个掺杂着苦辣酸甜的老院子,回到了我早已在那里深深扎下了根的土窑洞前。自从母亲去世后,这里已经变成一种哀思和怀念。哥哥陪我在老窑洞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向侄子们讲述着我们家的故事。大哥说,他和三哥在家种了一辈子地,日子越来越好,很知足。要我们这些在外面工作的家人永远牢记“努力读书,干净做人,认真做事”的家风家教传承。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聚集到大哥家的青石窑洞里。这座窑洞虽然比土窑洞更“先进”一代,但也已有30多年历史,是我们村较古老的“文化遗产”。像往年一样,嫂子早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端起酒杯互相祝福。按每年的惯例,“家庭民主生活会”在酒桌上如期进行。每个人都要提酒一杯,同时汇报这一年都有哪些收获,都读了什么书,有没有做不守规矩的事情,新的一年有什么想法。
一串串欢声笑语,一句句严肃叮咛。“努力读书,干净做人,认真做事”这条没有写成文字的家训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窑洞里充满了亲情,充满了幸福,也充满了希望……(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苏咏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