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票软件开发人:父亲1天没买到票 程序员一怒开发

    “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止猎豹浏览器抢票专版了！”1月底，一位借其顺利买到火车票的网友感叹。另一位网友则发现，12306官网都打不开时，自己竟然可以通过猎豹浏览器订到票。

    那张以往让无数人排长队的粉红薄纸片，如今看似唾手可得了。

    这款带抢票插件的浏览器，在2013年春运订票如火如荼之际火了。其广告甚至出现在了居民楼电梯里：“全自动刷票，无需排队订票。”它成了今年春运最大的赢家。

    它的开发者，是成立仅两年的金山网络，一家金山公司控股的子公司；以及倪超，一位远在宁波的网络工程师。

    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因为它，他们名扬全国，却在随后被卷入了一场风波。

    抢票专版开发记

    金山网络公司称，开发12306抢票专版浏览器，事发偶然。

    2012年12月，该公司产品和技术部的十来个员工开会，席间有人提及春运订票问题。金山网络有七百名员工，大部分选择坐火车回家，票年年难买。不仅春节，有员工国庆在一个多小时内登录了一百多次12306，死活买不到票。发动几个人连抢两天才成功，他感觉几率“跟买彩票一样”。

    其实，2012年国庆时，金山网络已经有了一款抢票产品，但包装简单，未大力推广，连很多员工都不知道。

    在2012年底的这次会议上，有类似经历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了头脑风暴。他们决定开发一款新产品，解决自己员工和网民的购票问题，并大力推广。

    公司开始寻找与此有关的相关插件。此时各种小型的抢票插件已经散布于网络。金山的老对头360更是在2011年春运时就推出了抢票助手，但影响不大。

    很快，金山网络发现了一款相对成熟的插件——“订票助手”。

    它的开发者是年仅26岁的倪超，一个深受春运买票之苦的年轻人。他性格开朗，喜欢“卖萌”，身上有工科男的特质：对世界和新事物好奇，喜欢探究原因，动手解决问题。

    倪超老家在安徽，在宁波工作。他的父亲曾冒着大雪，早晨7点就去为他买票，但直到12个小时后，才买到一张无座票。“这个事情对我打击很大。我很难过。”他说。从此，孝顺的他再不同意父亲去为自己买票。

    但用电话买票同样痛苦。一次电话预订成功后，他到火车站取票。从早晨开始在售票窗口排长队，挤了足足11个小时。他也曾产生过找黄牛买高价票的想法，但不幸的是，黄牛手头也没票。

    2012年春节，为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登录12306五六十次购票都未能成功，倪超崩溃了。

    他萌生了开发抢票助手自救的想法。很快，他编了一款小插件，只有约150K。

    一开始，他只打算将它自用。但当看到无数跟自己一样为买票犯愁的小白领，他觉得，“有这么个东西能帮忙却藏着掖着的是很可耻的。”他很快将“订票助手”免费发布到了网上。接下来的近一年里，他利用业余时间无常修补软件漏洞，解答网友问题，还成立了QQ群。

    他也留意到，抢票插件成了新的商机，淘宝上已有店家在贩卖。而对绝大多数国人来说，抢票助手还很陌生，未引起关注。

    对比了网上各种抢票助手，金山网络公司认为，“订票助手”口碑好，知名度高，更新频率快，是所有抢票插件中最好用的。公司决定找到倪超，与他合作。

    在网上，他们取得了联系，双方一拍即合。“完全是公益的合作，没有涉及商业利益的来往。一说他就答应了，没多问为什么。”金山网络一个部门负责人表示。

    木鱼软件被植入金山猎豹浏览器中，成为春运抢票专版的一部分。金山网络公司与倪超共同开发，各司其职：前者主要负责浏览器抢票专版的界面、用户功能改进；倪超负责技术脚本的实现，“并不需要很高深的技术，整个过程很顺利”。为此，金山网络公司投入较大，产品、市场、营销部门共有二三十名员工参与开发。产品部员工对产品进行了反复测试，尤其是在下单和最后支付环节。

    其间，倪超对金山网络提出过一些要求，比如软件自动刷新频率保持在6秒（12306要求5秒）。后者称自己严格遵守了。金山网络也提出一些意见，如界面打开出现4个弹窗，打扰用户，后倪超对此进行了改善。

    1月14日，抢票专版推出，旋即在全国引起巨大轰动。

    时值春运订票高峰，12306网站的覆盖人数攀至近千万的峰值猎，猎豹浏览器抢票专版的每日下载量随机从零飙升到100万。铁道部每天网络放票100万，这意味着猎豹占据了半壁江山。

    “在火车票突出的供需矛盾下，猎豹浏览器凭借出色的抢票功能悄然走红。”艾瑞咨询称。

    被铁道部约谈

    没人想到这个产品会带来麻烦。

    但很快，猎豹浏览器抢票专版被铁道部视为给12306网站带来压力的“罪魁祸首”。360、火狐、搜狗等同样有抢票功能的专版，则被视为从犯。

    倪超认为，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风波，是因为枪打出头鸟——自己的插件胜过市场上的其他几款抢票工具，还有一家公司抄袭了自己的源代码。

    但网友并不这么看。“我认为猎豹太高调，为了推广猎豹浏览器，大力宣传，不顾后果。”有网友称。有传播学者认为，猎豹的成功原因之一，是不只动用了微博，还动用了传统广告和电视媒体。

    1月17日当晚，金山网络公司接到了铁道部的电话，要求其立即停止运营抢票专版。

    公司感到了巨大压力。“我们实在想不通，一个以科学进步为基点、为老百姓实际解决问题的产品，为什么会被叫停。”上述负责人称。

    同日晚上9点多，正在家里更新软件的倪超，也被三个找上门来的铁路警察约谈。“我觉得挺好玩的。这是我第一次和上门的警察对话，这个经历很神奇。”倪超半开玩笑地告诉记者。

    尽话虽如此，在谈话中，他还是委屈地哭了。

    谈话之后，他发了一条微博：“OK，因种种不可抗拒力的因素，12306订票助手即刻起停止公开提供，已下载的恕不提供更新服务。……感谢所有支持过、鼓励过的朋友。”

    但金山网络公司并不愿意放弃。“我个人不太好弄，就把源代码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维护了。”倪超说。

    不久，有媒体报道，工信部正式下达通知，要求360、搜狗、金山、傲游等浏览器停用抢票插件。不过，实情并非如此。“这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所为，借部委炒作。后来工信部也说，叫停于法无据。”金山网络公司市场总监金磊说。

    事件继续发酵。1月23日，铁道部称，用抢票软件就像驾车闯红灯和逆行。抢票软件被看作作弊工具。

    与此同时，金山网络与铁道部展开了技术对抗，如同进行一场猫鼠游戏。媒体报道，猎豹浏览器团队称，12306不断通过升级后台代码的方式来与抢票插件周旋，具体举措包括屏蔽用户代理、反复修改函数名称、改善后台判断逻辑等，一天往往要升级两三次。在这时，网友往往突然无法使用自动订票功能；页面也会失效，出现“服务器忙”、“加载查询信息失败”等字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金山猎豹的工程师迅速应变。页面打不开时，改一个浏览器身份识别就可以继续使用。12306一屏蔽抢票插件，1-2个小时后，金山网络就会推出新版本。最高纪录是，一天内该公司连续推出了三个新版本。斗法一直持续至今，12306网站是惨败的一方。

    “就技术而言，这些都是低层次的对抗。”金山网络公司产品部门负责人称。一位叫“码农1999”的网友在冷眼旁观之后认为，“12306用的那些技术反制手段真心很糙，很临时工。一个词形容：傻大黑粗”。

    他尽情地把12306嘲笑了一把：“请不要再聘用实习生或者临时工进行屏蔽抢票插件，请尊重程序猿的智商。”“作为投资5亿的网站，请亮出你技术屏蔽的‘杀手锏’。”

    面对质疑，金山网络公司一直在反驳。首先是不绝于耳的“插队”指责。“如果要实现所谓插队，必须登录12306后台，实行黑客篡改才有可能。这样的违法行为我们不会去做，我们的软件也实现不了这个功能。”

    至于是否公平，“有的人有钱，买了有自动拨号功能的高级手机，有的人只能用街边的固定电话手动拨号，概率就低，这公平吗？不能说为了公平，你就把大家都赶到固定电话亭。”

    最后是挤占农民工车票问题。“12306网站提前20天预售，窗口是18天。‘焦点访谈’中铁道部工作人员证实，线下窗口售票是线上和电话订票卖剩下的。这就意味着，铁道部自己的规定已经把大量线下用户排除在外了。最大的不公平，铁道部比我们更加心知肚明。”金山网络上述部门负责人说。资料显示，目前网络售票约占铁道部总售票量的35%，电话售票占4%。

    尽管如此，该公司仍然紧急公关，从1月21日开始发布包车免费送农民工回家的消息。一开始因为时间急，三天只有一个农民工符合条件，大巴无法成行，公司便为其买了一张飞机票。几天后，通过不断宣传，数百名农民工决定乘坐该公司的免费大巴，经西安、呼和浩特、郑州等线路回家。

    “我们也认可铁道部说自己的运力不足。铁道部这么对待我们，我想我们还是社会人，得理性地真正解决问题，才想到了这一点。”金山网络公司对外表示。

    “我们呼吁铁道部网站真正解决提出来的问题，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该公司市场总监金磊说。

    吐槽12306

    2011年6月，12306网站正式上线运行。从诞生至今，这一网站屡次陷入风波。

    最近的一次是在1月22日。著名爆料人周筱赟称，铁道部12306订票网站投入超5个多亿，远超此前媒体披露的3个多亿。他还在网上晒出了铁道部与太极集团的合同，这让铁道部很尴尬。

    网上针对12306网站的调侃和嘲讽更是屡见不鲜。一位程序员在网上为倪超辩护：抢票助手造成12306压力过大一说很可笑，因为不只今年春运，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次过节出行高峰，12306都在抽风。他更语带戏谑地称，12306身上集中了各种Web开发的反面例子，如前端架构设计差、未合理使用负载均衡、无谓浪费带宽等。

    他列举了2012年11月11日支付宝的数据：1小时内处理598万笔订单，一天处理1亿多订单。而铁路系统一天不到200万个订单，已经慢如龟爬。“如果12306网站本身没有这么多问题，抢票软件会有生存的空间吗？”他反问。

    倪超认为，12306网站主要的问题是：作为一个订票网站，缺失一些必要的功能；不够人性化，对用户缺少步骤指引，出现问题时也没有给出解释。

    他说，自己设计插件时加入的一些功能，如自选铺位，是为了完善12306网站的订票功能。他一度幻想，铁道部发现自己的软件不错后，会直接集成到网站中。但铁道部的反应让他很失望。

    “我没看到一点更改。”他说。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他觉得是12306网站自己无法解决的——票太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火车票稀缺的情况下，使用任何抢票软件，都是网民之间的零和博弈。

    倪超告诉记者，自己一直坚持的一个原则是：用高科技提供便利，但是不破坏游戏规则。他坚信，自己的抢票助手正是如此。

    在被警察找上门后，他写微博抒发内心的郁闷：“原谅我的年少无知，你们利益的博弈永远大过天的。只是想到那么多人买不到票，还眼巴巴地在电脑面前一遍一遍地点击着查询希望奇迹会出现，我却没法帮助他们从这种痛苦的事情中解脱，便充满了委屈。”

    他在抢票专版遇到问题时，仍然向金山网络公司提供建议。从未接受过媒体采访的他也一炮走红，已经不记得接过多少通媒体的电话，还有记者直接从外地找上门去。同事开玩笑：“你成了名人了。”

    在他的QQ群里，几乎都是支持之声。他也收到一些网络捐助，倪超说数目不多，算零花钱，“肯定比不上拿出去卖的零头。”

    倪超称，自己的目的是帮助人，并不在意是否出名。他以后会继续开发免费软件，不会局限于买票。眼下，他的生活正在恢复平静。

    而他在老家的父母，完全不知道自己孩子在这个冬天搅起那么大的风波。1月19日，倪超反复使用自己的抢票助手几小时后，买到了一张退票，准备回家。他计划回老家安徽发展，不再为折腾火车票头痛。

    对金山网络来说，立竿见影的是经济效益。1月22日，金山软件股价大涨约9%。交银国际在投资者报告中表示，猎豹浏览器的产品表现和市场推广表现，是刺激此次金山软件股价大涨的主要原因。

    在刚刚结束的年会上，猎豹抢票专版团队成为了金山网络五大优秀团队之一。公司高层评价，它真正地切中了用户需求。1月28日，春运返程票抢购高峰带来，金山网络公司称，会继续完善抢票专版，修正BUG，让更多用户更快地抢到票。

    它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铁道部的禁令俨然已经失效。国家队——人民网的“即刻搜索”推出了抢票工具，加入到混战中。网友惊呼，网络国家队默默给了12306一耳光。

    与民间队不同的是，使用“即刻搜索”抢票工具，用户甚至可以在预售前一天就提交订单。

    “那是真的影响公平了，但我不予置评。”倪超说。

    让各家抢票专版开发者松一口气的，是工信部的态度。1月23日，工信部再次否认“叫停抢票助手”，并表示，鼓励互联网企业改进、创新服务购票方式。

    在可以看见的未来，铁道部12306网站或将面对更大的压力、更多的“规则破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