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致11死校车事故现场:路面塌陷仍未修(图)

事发地。

事发地。

　　CCTV《看见》：《无法到达的“校车”柴静调查贵溪校车翻坠事件》

　　演播室：2012年12月24日，江西贵溪，一辆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校车侧翻坠进水塘，导致11名幼儿遇难、4名受伤。这辆面包车原本只有7座，但事发时实载17人，其中15名是儿童，最大的6岁，最小的不到3岁。

　　1. 事故

　　事故现场：(打捞车辆，“一二三”喊号子，人哭。)交警带柴去看肇事车。

　　解说：被打捞上来的小面包车，是春蕾幼儿园用来接送孩子的，由园长周春娥驾驶，每天接送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上下学。车辆限定为7座，但经过改装后，那天有15个孩子外加两个大人，挤在这辆车上。

　　(音乐，11个孩子照片 事发现场，混乱的人群。)

　　解说：除了4名幼儿，只有司机兼园长周春娥和跟车的谭老师幸存下来。事发之后，周春娥的春蕾幼儿园被关停，她被刑事拘留。我们在看守所见到她。

　　柴静：你自己这些天还会回想当天的事情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会，想到我半夜都哭醒，都是因为我太大意了，就对不起那些家长。

　　解说：这次事故中遇难的11个孩子，8名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广东或者福建打工，家里只剩年迈的老人。彭斌宇只有三岁半，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纪实：彭家奶奶拿孩子的照片)

　　爷爷：很漂亮的，没办法，这是小的时候。。。

　　柴静：你嗓子哑了？

　　奶奶：我孙子没有了我还要命干吗呢？我只有就是一个宝贝的，我心痛死了。

　　解说：这是孩子临上车前换下的衣服，那几天冷，奶奶亲手织的毛衣直到现在也没有干，那天，童有如把孙子送上车后就回家了。两件衣服没有洗完，就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她赶紧赶到了出事地点。

　　奶奶：这么多小孩，奶奶，奶奶。

　　柴静：真的吗？你可以听到他叫啊？

　　奶奶：叫了。

　　柴静：那那时候怎么会救不上来呢？

　　奶奶：这么多的都是老人家嘛。

　　家长：没有人在家。

　　奶奶：要有这么多的小伙子就救的上来，都是年纪很大。

　　解说：事故发生当天，有四个流岭村的孩子，本来离学校最近，每次车返回时才捎上他们，但因为周春娥晚了，去时孩子们已经等在了路边，那天气温已经降到零度，周春娥把孩子们抱到了车上。童有如的孙子彭斌宇是这四个孩子之一。

　　奶奶：说过啊，我跑过去了，奶奶拜拜，奶奶你不让我爸爸妈妈去广东(打工)啊，等我上学回来啊，我宝宝这样讲，那么有半个小时，我宝宝就没了。

　　解说：车上的11人中，3名儿童当场死亡，8名儿童经抢救无效死亡。

　　柴静：你是自己出来的还是说被别人救出来的？

　　园长(哭)：别人救出来的，我到，那有一个家长就把我带到他家里换了衣服之后我才清醒，我才清醒过来，反正我就没有一点意识了，一点意识都没有，就是没有那种求生的意识，自己就是巴不得把小孩全抱出去，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不会想到后果自己的后果，我也不知道我会活下来。

　　解说：跟车的谭老师说，获救之后，自己一直没有出过家门。

　　柴静：为什么不出门？

　　谭老师：感觉对不起他们，也就是没有保护好他们。

　　柴静：我见你之前还听说这几天不出家门是想躲开这些家长，不愿意面对他们。

　　谭老师：就是想到那些小孩很难过，就跟他们的家长一样。

　　解说：她在湖北山区长大，不会游泳，溺水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何被人救上来。

　　柴静：您能回忆得起来是什么？

　　谭老师：有小孩子叫。

　　柴静：他们叫什么？

　　谭老师：好像有个救命的声音在这边，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喊的还是，反正当时就吓坏了。

　　柴静：你是说，你听到这声救命，你都不知道是自己喊的还是别人喊的是吗？

　　谭老师：对。

　　解说：事后，我们从参与救援的家长那里了解到，谭老师在被救之前，从车窗中托举出了三个孩子。她自己是因为恐惧，不记得此事了。

　　解说：事故发生后，被指责最多的是院长周春娥严重超载的行为。

　　柴静：为什么装这么多呢？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我是每天接两趟，第一趟是小孩少他们起的晚，第二趟车就让他们就多一点，这样的。

　　柴静：平常车上也装这么多孩子吗？

　　谭老师：一般都是十几个吧。多跑一趟时间也多，这个油(也多)，应该是属于贫困的原因吧。

　　解说：去学校的路大概有5公里，路上有3个接送点。2012年12月24日8点40分，周春娥驾车行驶到洪塘村合盘小村组水塘边上，看到有一辆三轮车停在当地，往凹陷的路上在铺沙石，她把车停了下来，下车查看。

　　柴静：也就是说你当时有过担心。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对，我一直在那里等，我就是怕有不好的现象会发生，我看见有一辆车子过去了，从对面开过来了，我感觉那里可以过，所以我才开过去的。

　　柴静：对方是辆什么车？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也是面包车，和我一样的车子。

　　柴静：车上载人的情况你清楚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那我没看清楚。

　　柴静：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的车里面没有装这么多人，所以它车身比较轻不容易陷下去，而你有十几个人？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就是这样失误了，如果当时让小孩走过去，就可能不会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就是这样，错就错在这里。

　　解说：只有一年驾龄的周春娥把车开到了路上，她突然感觉后车轮陷入沙坑，就加了油门想冲过去，车子在没有轧实的沙子和鹅卵石之间突然失控，冲进了水塘。

　　柴静：有一个规定，说开校车的驾驶员，必须有三年以上驾驶经验，这点你以前知道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我不知道。

　　柴静：其实这个规定的用意就是说，一个载有很多孩子的车辆的人，他必须有很丰富的路面经验，而且碰到意外情况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处理，对吧。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这就是我缺乏经验吧。

　　解说：也有家长指责交警部门对超载监管不利。

　　柴静：她开车也一年多的时间嘛，这段时间内一直没有发现吗？

　　彭队长：一个是我们这个现在警力很少；第二个，我们交警上路查要着装开警车去，他看到我们来了他就不出来；第三个他都是很早接晚上出来了。

　　柴静：如果能够早点发现这么严重超载的话？

　　彭队长：这个确确实实也是我们存在的监管的漏洞，我们负有责任。

　　解说：根据现场的勘察，周春娥“严重超员载客，操作不当”“在本次事故中负有全部责任”。不过，周春娥说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一年多，这次造成她车轮打滑失去控制，是因为当天有人把一大堆鹅卵石和沙子倒在路上，让她对路况失去了判断，车轮陷入沙中。于是，我们辗转找到了当天用三轮车拉沙石的人。

　　(修路人出场)

　　解说：老董是隔壁村的农民，当天是有人出钱找他，说路面塌陷了要修一修。他就按农村习惯的做法，拉了一车沙子石头，往地上一倒，并不知道要压实才能行车，只用铁锨推平了事。

　　柴静：你以前修过路吗？

　　老董：以前，没有修过路，不会修路。

　　柴静：那他们为什么找你？

　　老董：是耶稣堂的，找了我们家里(妻子)，她是基督徒。

　　(基督教堂空镜)

　　解说：在事发地点6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基督教堂，村里有一些农民是教徒。圣诞节要到了，有十几个老人商量，要做一件好事把这段危险的路修一修，让大家都安全一点。他们也没修过路，只凑了一百块钱，找农民老董包工包料，在平安夜当天施工。

　　柴静：你的意思是教会当天为了做好事。

　　基督徒：对对对。

　　柴静：要把这个路填起来。

　　基督徒：对，要把这个路填起来，我跟这个司机已经讲好的，叫他把鹅沙拉到这个位置上，就叫他铺开铺平，就让车子好过一点就行了。

　　柴静：如果你知道事故的原因是这样发生的时候，我不知道您内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一个感受？

　　基督徒：我们内心也是相当痛苦，听说遭害了这十几个小孩，心里也是痛苦，我们像失去了自己的儿孙一样。

　　解说：事后，修路的老董被妻子责骂，他才知道亲戚家的孩子也在这次事故中丧生了。调查中我们发现，这条孩子们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的路，已经塌陷了将近两年时间。

　　(纪实：事故现场)

　　柴静：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吧？

　　村长：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

　　柴静：能看出来这有个像坑的一个边缘。能跟我大概比划一下有多深吗？

　　村长：这个大概有五六十公分深，塌下去，五十来公分。

　　柴静：那这么深的塌陷是什么造成的？

　　村长：这里有一个涵洞。

　　柴静：哦，这底下是一个洞

　　解说：出事的路面底下是一个涵洞，村民在水塘养鱼的时候，需要通过这个涵洞把水放入路另一侧的信江支流里去，但是天长日久，流水会带走泥土，破坏地基，造成路面塌陷，这段路只有四米多宽，弯道很多，两边都是水，很容易造成危险。村主任说，这条路已经是第三次塌陷了。

　　(纪实：与救人者在事发现场)

　　12月24日事发当天，家住附近的童天福在水塘里救出了三个孩子。他说，这个地点太危险，曾经发生过好几起事故。

　　救人者：三轮车也掉了好几部掉到这里面，都是没出现人命，就是这样子，这次发生的事故太大了。

　　柴静：三轮车是为什么会掉下去的？

　　救人者：那个时候肯定也是因为这个路太窄了，那个坑坑洼洼的地方太了多，一不小心。

　　柴静：那就这个路旁边一直没有这个护栏吗？

　　救人者：没有

　　柴静：发生这个事情之后，一直没有维修是吧？

　　救人者：没有，希望政府帮我们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希望下次再不要发生人命的事情了。

　　解说：这条村组公路修建于2008年，每公里大概花费二十多万，国家补贴8万，剩下的一多半要由村民自己来筹，平均每人四五百块，这对于人均收入只有7000元的贵溪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贵溪山区路远弯多，当地政府介绍说，如果在这样的路段，加上全部的护栏，光这一项，就要花将近十个亿，地方财力不及。事发之后，只能把水塘里的水抽干，交通部门用土方砌了个临时护栏加上了“小心驾驶”的警示牌。在这样的农村，还有大量未硬化的路面，我们采访的车辆在去村子的时候遇到雨雪，也会陷入泥中，无法前行。就算有了标准的校车，这样的路上，车甚至会难以调头。

　　2、幼儿园

　　解说：这次事故，童有如的家族里失去了三个孩子，婶婶的孙子，外甥女的儿子，自己的孙子。这几天她一直无法入睡，甚至在我们采访她时，她说她能够看到像是孙子站在身边。孩子很活泼热闹，尤其喜欢坐车，看到别的孩子每天坐车去上学的时候，就闹着也要去。村里路不好走，雨雪天气连个自行车都骑不了，童有如一度对这辆接送孩子的面包车充满了感激。

　　彭奶奶：现在我村庄的人呢，乡巴佬呢，看一下宝宝现在有这么好的情况下，宝宝是很高兴，是吧。我还怀念，我儿子上学的时候，还要我跑去是吧，现在好像我宝宝很幸福呀。

　　柴静：如果没有这辆车的话你们会不会让孩子去念书？

　　彭奶奶：没有车子我是不会让他去的。

　　解说：出事后，她说自己最后悔的一件事是，这一年自己都没去幼儿园看一看，对学校的情况多了解一点。

　　(春蕾幼儿园)

　　解说：春蕾幼儿园位于滨江镇金沙村湖彭家小组，也是周春娥的家，一楼开课，二楼自己住。周春娥今年36岁，早年在厦门打过工，回到村里后开裁缝店不顺，6年前就模仿别人在家里办起了幼儿园。

　　柴静：我知道你以前自己做裁缝，那为什么开了这个幼儿园？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因为像我们山村学龄前的儿童没有人管教，留守儿童太多了，那上小学一年级之前的小孩根本就没有人教他们知识，我就想到了带小孩这样。

　　柴静：在没有这个幼儿园之前，他们一般怎么长大的？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就在家玩玩耍耍，没有人给他正确的知识啊，不像城里小孩那样，我就想补缺这一块，给他们这些知识。

　　解说：刚开始，她只是替村里人照看孩子，身边有二十多个学生，每学期收费100块钱。在2008年，村组公路修通后，为了招揽生源，周春娥买了一辆面包车接送，让邻村的人也能来上学。有车接送成了幼儿园生源增长的主要因素。她又增加了一辆车，雇了一个司机跑另外一条线路来接送孩子。孩子越来越多，车里也越来越满。

　　(两姐妹奶奶)

　　老年女性：不知道啦。如果知道不能超载，不能装那么多小孩，是吧，因为不懂啦，没听到上边精神啦。

　　柴静：你说你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什么是超载？

　　老年女性：不知道啦。

　　柴静：你们家长在一块谈不谈幼儿园的事情？不谈？

　　老年女性：妇女把小孩送到那里，就回家搞家务了。

　　柴静：我刚刚在路上看，带小孩的大部分的都是像您这样年岁比较大一点的，是不是？

　　老年女性：嗯，年轻的都是到外面去打工，都是老太婆在外面带小孩。

　　解说：镇上没有公办的幼儿园，以前小学还有学前班，后来也撤消了。县城的幼儿园在20公里之外，路途遥远。公办幼儿园进不去，高价民办幼儿园上不起，很多父母只能选择条件简陋一些、收费低一些的乡村民办幼儿园。

　　彭家奶奶：我是一个乡巴佬，我连个普通话都不标准，就是想他有出息，让他上学，脑子聪明一点，就是这样想，知道吗。

　　解说：周春娥的幼儿园没有任何资质和审批手续，她只是招收了四个有高中学历的老师，把孩子们分成四个班，也开设了英语课。每学期收费700块钱，包括了日常的接送、上课、每日午餐和下午的零食，还有60块钱的保险。她有100多个学生，每个学期收入6万多元，需要给四个老师、一个厨师和一个司机发工资，每月开支一万多元，每个学期下来也要花去5万多元，这么算下来，每个月的收入在两千块钱左右。

　　柴静：你后来说用校车接送的时候，为什么是你本人来开？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雇不起司机。

　　柴静：一个司机的话一个月的开支是多少？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一千多，那就是早上下午接送一下就行了，根本就雇不起。

　　柴静：你的学费能提高一些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大家都提高就可以提高，你一个人怎么提高。

　　柴静：你是说现在你面临着其他幼儿园跟你价格的竞争，是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对。

　　柴静：你自己看来，这个价格是个合理价格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不合理，肯定少了。

　　柴静：那你制定这个价格的依据是什么呢？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反正跟他们一样多。

　　记者：也就是不能比他们高。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对。

　　解说：这种家庭式幼儿园门槛低，经营模式也很相似，竞争也激烈。2010年，她曾申请办理相关手续，但是场地，安全，师资标准

　　等等检查验收都没有通过。出事前的一个月，镇上的相关负责人曾经来幼儿园进行过5次检查，并下达了整改通知书。

　　柴静：既然不符合标准，您就直接取缔，或者关停，你们有这个权利，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教育局党委副书记：农村的家长也重视教育。特别很多外出务工见识增长的，对小孩的基础教育，义务教育这一块都是很投入的，都感到很迫切需要这些资源。省里面他们也没有说一定要取缔，能够通过整改，能促进它的要给予扶持。我们还是考虑实际需要。

　　解说：教育局陈书记说，如果严格按照目前江西省《幼儿园管理办法》的达标标准，三个班，90名孩子的幼儿园，占地面积需要达到1260个平方，每个老师都需要有教师资格证，这对于当下农村的民办幼儿园来说普遍难以达到。

　　记者：乡村跟城市用的是同一个标准？

　　陈书记：没有，没有区别，就说这个标准，它是按孩子来算的。

　　柴静：现实出现了这些问题，那能不能把监管加强一些，既然知道有重大的安全隐患？

　　陈书记：这个说良心话，我们也感觉的到，我们也心里沉重，也自责自己，我们的工作可能还有很多的缺失还有很多不到位的东西

　　记者：您说的不到位，主要是指哪个层面？

　　陈书记：比如说安全教育，平时的这个监管，政府这应该是怎么去做，可能在自己大块里面，都是感到还有很多事要担待。

　　解说：就在一年前的11月16日，甘肃省发生了校车与货车迎面相撞的事故，造成21人死亡，其中19名是儿童。当时这个血的教训，曾经为全国的校车安全敲响过警钟，国务院专门出台了《校车安全管理条例》。

　　柴静：你听说过甘肃的校车事故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听说过。

　　柴静：当时整个行业都很震动，教育部门向你们传达过吗？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教育部门？

　　柴静：关于这个校车安全的管理有没有要求？

　　幼儿园园长周春娥：我不知道。

　　解说：对此，教育部门的解释是，当时甘肃校车事故后的安全条例只是针对义务教育阶段的，当下中国的学前教育，校车应该是什么样，装多少人，并没有规范，甚至连校车的概念都还没有。

　　陈书记：那么现在他就说了一点，就是说有特殊需要的，可以装，他的车子是不一样的，就是这个大概的总体的概念是这样的，

　　柴静：那么有没有细则规定说？

　　陈书记：没有，目前都还没有。

　　解说：目前，整个贵溪市没有一辆登记在册的幼儿园校车。曾经有两所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幼儿园买来了标准校车，但因为制度不配套，还没有能够上校车的牌照。12月26日，贵溪市政府副市长、贵溪市滨江镇代镇长、贵溪市教育局局长及副局长等12名政府官员被停职检查。

　　3. 人

　　解说：在出事的合盘村小组水塘边上，有一棵200年的大树，村里的人管它叫社公，在下面建了小小的社祠，是逢年过节祭拜神灵，祈求平安的。2012年12月24日，11名幼儿在此遇难。

　　解说：这些天，车上另一个落水被救的谭老师反复思量这件事，在床上坐着发呆。

　　柴静：你心里面会对这个院长，就是开车的司机埋怨吗？

　　谭老师：这个只能选择沉默了。

　　柴静：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说说你真实的感受？还是你觉得很复杂？难说清楚？

　　谭老师：也有这种感觉嘛，很复杂。

　　柴静：复杂在哪儿呢？

　　谭老师：如果想到这些小孩，肯定就是很难过。如果是因为她，为了这些小孩有读书的地方，是吧，你不能说是她的错。

　　柴静：那你觉得这件事情到底错在哪儿？

　　中年女性：这个我不知道。

　　柴静：这车孩子里面(有没有)你平常玩的比较多，特别喜爱？

　　谭老师：就是那个小女孩嘛她都是笑咪咪的，不不多说话的，就是这样。

　　柴静：她叫什么？

　　谭老师：叫冯思敏。她是两姐妹，这两姐妹反正都是笑咪咪的

　　柴静：但我记得这两个名字应该都在那个遇难名单上。

　　谭老师：对。

　　(两姐妹家，看洗出来的照片)

　　两姐妹爸爸：两个孩子在家用手机拍的。

　　(奶奶哭)

　　解说：彭菊花说每次她做饭的时候会特别难过，以前做四个孩子的饭，现在饭桌上只剩下了两个，这次事故让她失去了两个孙女，4岁的思琦和2岁的思敏。

　　(纪实段落)

　　柴：三个女孩就睡这吗？

　　奶奶：对。

　　柴静：写作业在哪儿写？

　　奶奶：这个棚子上。这两个小孩就是这样坐，就是这样坐的。

　　柴静：哦。

　　奶奶：写的好好的样子。

　　(拉桌子拿作业本)

　　解说：以前，大姐思安跟二妹思琦睡一个被窝，奶奶搂着最小的思敏。思安懂事，经常给两个妹妹穿衣、喂饭，教她们写字、画画。老二思琦最喜欢吃苹果，思安就教她画，但最小的思敏还不会，就在大姐的书上乱画。

　　(纪实：姐姐思安)

　　柴静：你会不会生她的气？

　　小孩：会。

　　柴静：那你会怎么样？

　　小孩：骂她。

　　柴静：那她会怎么样？

　　小孩：撒娇。

　　柴静：怎么撒娇啊？

　　小孩：就是躺在地上。

　　柴静：那她一般撒娇你怎么办呢？

　　小孩：不抱。

　　柴静：你最后怎么办呢一般？

　　小孩：不管她，自己爬。

　　柴静：她会不会生你气啊，就不理你了？

　　小孩：不会。

　　字幕：思安为我们画上妹妹思琦最爱吃的苹果

　　柴静：你是不是有点后悔没有抱她？

　　小孩：嗯。(低头沉默不语)

　　(医院)

　　解说：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5岁的贝贝也是留守儿童，因为她妈妈怀孕，父母暂时回家呆一段时间。经过了她父母的同意，我们在医院看望了她

　　柴静：她身体怎么样现在？

　　贝贝父亲：身体，就是她有时候晚上睡觉，她还是有时候突然发抖，紧紧抱着你，

　　柴静：贝贝，你想回家吗？ 不想回去啊

　　贝贝父亲：想去上学吗？想读书不？

　　贝贝：不想。

　　柴静：不想啊，经历这么一场大事，你觉得现在能放心把她托付给人吗？

　　贝贝父亲：现在，现在肯定不放心嘛，看以后带出去，比如说今年少赚一点钱就少赚一点钱，就这样。

　　柴静：我看她好依恋你。

　　(贝贝)

　　结尾演播室：这次采访中，我很难忘记贝贝的眼神，那个眼神里满是委屈和创伤，她才五岁，还不会表达，不加责问，但是当她看着你的时候，这样的责问却重重地压在你的心头。你不能不去想，在农村这样的资源困境之下，怎么样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农村的学前教育就象贝贝一样幼小，几乎只是靠着本能的力量，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缺少扶持，无人看护。这次，在跟贵溪市委负责人的交谈当中，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其实民办幼儿园在做很多政府本来应该做但却没有做的事情，所以我们才要加强规划

　　建设 投入和监管。简单地说，就是要把孩子放在心上。

　　(画面：11名遇难孩子照片 年龄 )

　　字幕：

　　2013年1月4日，

　　鹰潭市为乡镇民办幼儿园配备国标校车51辆，

　　其中，贵溪市28辆，资金由政府财政补贴三分之二。

　　2013年底

　　贵溪市将新增3400个公办幼儿教育学额，

　　每个乡镇计划建一所公办中心幼儿园，

　　力争行政村办园覆盖面积达到9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