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飞”
中国面临的私人飞机管理现状是,一方面低空领域的划分以及通用航空的飞行管理法规迟迟不出台,另一方面,私人飞机的数量却在攀升,“黑飞”一直在进行。这么多年来,很多专家一直在呼吁开放低空领域,促进通用航空发展,但就是迟迟不见行动。航空管理体制改革迫在眉睫。
浙江半年发生三起“黑飞”事件
知道中国的富豪们现在流行玩什么吗?
豪华跑车、游艇?
你OUT啦!
黑飞!
在我们这片国土上,从来只听说过“黑车”、“黑户”,就是没有听说过“黑飞”,因此当知情人士抛出这两个字时,着实让记者当了一回丈二和尚。
“就是玩私人飞机!近年来,中国境内的私人飞机拥有量增长迅速,按照现行的法规,个人驾机上天飞行,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须得到民航局核发的飞机适航许可证;二是飞行员具有合法有效的飞行驾照;三是须经军民航空管理部门申请飞行区域和飞行计划,批准后方可飞行。但由于中国低空领域至今没有向私人飞机开放,一些没有取得私人飞行驾照或者飞机没有取得合法身份的飞行发烧友,在未经军民空管部门的审批下,偷偷将私人飞机飞上天,过一把飞行瘾!”知情人士透露:“这在富豪圈内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玩家越来越多。”
进入7月,“UFO”似乎开始眷顾中国,多个城市传出“UFO”造访事件,其中影响最大的当数萧山机场发生不明飞行物事件。位于浙江省杭州市的萧山机场7月7日晚间,一架正待降落的飞机突然汇报在飞机附近发现不明飞行物,引起机场方面的高度紧张,机场临时关闭一个小时,18架次航班受到影响。
这起UFO事件坊间传闻越传越玄乎,又是有市民发布疑似UFO的照片,又是京沪两地UFO专家组团赴杭州调查。最终,照片被证实为一架正在降落的飞机,与UFO事件压根搭不上边,专家调查组也是无功而返。事件扑朔迷离,相关部门语焉不详,不明飞行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众人也只能是你猜、我猜、大家猜。
不过,浙江坊间倒是越加怀疑这恐怕又是一架擅自非法飞行的私人飞机。“我们的头顶时常有小型私人飞机飞过,早已习以为常了!”有浙江温州地区的网民发帖称。
从2005年至今,民航浙江辖区内一共发生了6起私人飞机非法飞行的案件,已经有5起受到了查处。今年上半年,民航浙江监管局连同安监、公案等部门,严肃查处了三起私人飞机非法飞行事件。
这三起“黑飞”事件分别是——
3月初,民航浙江监管局接到报告,称在温州市杨府山地区有直升机飞行。经查明,3月1日,温州汽车摩托艇协会会长朱松斌驾驶一架两座罗特威Exec162F型直升机在杨府山地区上空飞行了20余分钟。此次飞行未经军民航空管部门批准,属擅自驾机的非法飞行。民航浙江监管局对朱松斌作出了罚款2万元的行政处罚决定。
4月23日,民航温州空管站领导途经温州乐清市坝头村时,发现空中有人驾驶蜂鸟260L型直升机飞行,于是立即前往制止并拔下了飞机钥匙。4月24日,民航浙江监管局接报后前往调查取证,确认温州一家未经工商部门注册的通用航空企业负责人许伟杰和该企业飞行员王乐喜在未经军民航空管部门批准的情况下擅自飞行。监管局监察员责令两当事人立即停止非法飞行活动,并对其进行了通航法规的宣传教育。当事人写下保证书,承诺一定遵纪守法。民航浙江监管局根据相关规定,对其作出了罚款2.9万元的行政处罚。
4月27日,浙江嘉兴平湖九龙旅游度假山庄又发生一起非法飞行事件。由于事发时间临近上海世博会开幕,该事件造成了上海浦东、虹桥国际机场航班大面积延误或备降周边机场。此案引起军民航和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民航浙江监管局立即成立调查组,于28日赶赴现场。经查实,九龙旅游度假山庄拟在5月举办航空器展示,为提高知名度,该山庄决定引进蜂鸟260L型直升机进行飞行表演。在许伟杰的安排下,4月27日10时30分许,王乐喜在明知未经军民航批准的情况下,擅自驾驶直升机升空飞行10分钟,飞行高度和半径分别为50米和200米。王乐喜所驾驶的直升机无适航许可证、国籍登记证、电台执照,其本人于2008年7月经河南安阳航空运动学校学习取得民用航空器驾驶执照。
这三起“黑飞”事件,前两起已经处理完毕,后一起因为非法飞行引起的负面影响较大,民航浙江监管局会同空军等部门仍在进行调查。知情人士透露,私人飞机“黑飞”目前在中国多个地区时有发生,上述三起只是冰山一角。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查处的“黑飞”事件多是群众举报或者媒体曝光后才得以被监管部门发现。
谁在“黑飞”?为何“黑飞”?“黑飞”为何屡禁不止?这其中又有哪些问题值得我们反思?
《新民周刊》记者日前独家专访了被处罚的“黑飞者”朱松斌、许伟杰,并通过他们走近了这样一群“黑飞族”。
拥有10架私人飞机的超级玩家
温州市鹿城区汽车摩托艇运动协会位于该市学院东路嘉鸿花园,协会的门口停着一辆房车、多辆豪华车,这在豪华车辆满街开的温州倒也不足为奇,但推开协会的大门,里面陈列物的架势足以吓人。记者数了一下,大厅内一共陈列了5艘摩托艇、2艘快艇,另有水陆两栖车、卡宾车等车辆。
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从办公室内迎了过来,他就是现龄52岁的朱松斌。谈起被处罚的事情,朱松斌很是不能理解,“真烦心,全国私人飞机现在哪里都在飞,贵阳、广东的朋友一直在飞,都没人来管,唯独华东管理局这边这么严!”
朱松斌嗓门很高,自称脾气有点火爆,与多数温州富豪相似,如今身价过亿的朱松斌早年也是一个穷苦出身,父亲早年带着四个儿子从永嘉农村来到温州打工,一家人做的是拉板车送水泥、石子的苦力活。朱松斌是四个弟兄中最小的一个,他书读到初一,因为患了一场肝病,学习跟不上,就此辍学。这之后,他跟随父亲拉了半年的板车,进一家粮食机械制造厂做了几年工人,改革开放后,不甘穷苦生活的他只身前往广州做照相器材生意。“钱赚得很少,1989年,卖掉了全部家当出国淘金了。”
之后的十年,朱松斌在玻利维亚、西班牙、罗马尼亚等国做生意,2010年,因为所在国家发生了多起焚烧、抢劫华人商铺的案件,再加上年岁已高的老母在温州需要人照顾,朱松斌带着早已移居国外的妻女回到了温州。
此后,用他的话说,就没做什么生意,用从国外赚来的钱在温州地区买了数千平方米的房地产用于出租、投资后,朱松斌开始整天“玩”。
他最先玩的是摩托艇、游艇还有各类名车,此前记者见到的那些名车、快艇只是朱松斌“玩具”中的一小部分。“我有十几架快艇、1艘游艇、五六艘摩托艇,还有保时捷跑车、赛车、房车、卡宾车、水路两用车……”他如数家珍,“我玩的都是温州最先进的,温州地区摩托艇、游艇,我都是第一个玩起来的。”
因为太多,朱松斌只得把这些车随意停放在协会门口,夜里也不入库,而快艇、摩托艇也有不少干脆就露天停放在温州市几处河道内。
不过,朱松斌最雷人的“玩具”则是飞机,一共拥有各种型号的私人飞机10架。3月份“黑飞”事件中的那架罗特威Exec162F型直升机是他的第一架私人飞机。朱松斌说,他至今仍记得拉板车时做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开着一辆小轿车开在颠簸的山路上,“那个感觉好极了,哪想到今天居然拥有了这么多私人飞机!”
将朱松斌带进私人飞机圈的就是许伟杰,2006年,乐清人许伟杰说服有“中国私人飞机第一人”之称的上海商人李林海将一架罗特威Exec162型直升机拉到了温州展销。朱松斌当时是陪老婆去买化妆品的,结果看到这架飞机就惊呆了,“当时他们开价115万元,我心想,飞机原来这么便宜啊!”朱松斌当即想买,但许伟杰咬着价格不松口,这后来,许伟杰又将飞机拉到了乐清,让朱松斌上飞机体验一下。
“我有恐高症,飞机一开我就慌了,不自觉地像开车一样猛踩刹车,我当时就说,这飞机不行,太小了不安全。”因为展销最终没能将这架飞机卖出去,李林海又把飞机用卡车运回了上海。
第二年,朱松斌专程到美国考察私人飞机,“我一下子就惊呆了,美国那么多私人飞机在天上飞,很自由。”他找到厂家说要买一架私人飞机,厂商让他回国内找代理商,等回到国内,朱松斌才发现,转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又回到了李林海这边。
李林海既是一名飞行发烧友,也是一名卖飞机的商人,这家罗特威Exec162型飞机双方最终商定98万元成交,朱松斌付给了李林海20万元定金,“他要负责教会我怎样飞行。我跟他说,如果我能学会就成交,不能学会,这20万元我就不要了。”
李林海是国内第一个拥有私人飞机的商人,他持有合法的私人飞行驾照,并在上海的奉贤有一个60亩地的飞行基地,朱松斌就在这个基地学习了两个月时间,飞行学习时间到50个小时的时候,李林海开始让朱松斌单飞。
买下这架私人飞机后,朱松斌用卡车将它运到了温州,李林海介绍他到广州某通用航空飞行培训学校学习、考驾照。“实际上,在去广州考驾照前,我就在温州会展中心一带偷偷飞。”朱松斌估计那时候“黑飞”了差不多50多个小时,根本就没人来管他,因为飞行高度不过100米左右,雷达似乎也发现不了他。
广州这家通用航空飞行培训学校的学费是12.5万元,朱松斌需要接受系统的飞行理论教育,之后40多小时的上机训练。“学员中出自内地,像我这样出于爱好,私人去学的并不多,大多是韩国人或者日本,还有一些就是大的航空公司送来学习的飞行员。”
每天早上5点,朱松斌就要起床看理论知识,但这让初中都未毕业的他觉得很是吃力,“我不想学了,但学校说学费不退,可以换任何人来学。”于是,朱松斌说服女儿来学飞行,“女儿飞了一个小时,不敢再飞了,老婆也跟我吵架,说我已经疯了,还要把家人也带进去一起疯。”
就这样朱松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学下去,2007年12月,朱松斌完成了培训、考试,第二年7月11日,他拿到了中国民航颁发的私人飞行驾驶证。
那一天,教练说,朱松斌是浙江省第一个拿到私人飞行驾照的。
朱松斌乐坏了,喝得烂醉。
“黑飞”被罚
拿到私人飞行驾照,并不意味着朱松斌从此可以合法飞行,事实上此后的两年,直至此次被罚款2万元,朱松斌一直在“黑飞”。朱松斌拿到飞行驾照回到温州就开始琢磨,他认为私人飞机市场一定前景广阔。他成立了温州市汽车摩托艇运动协会。此后的几年,他不断前往美国考察各种类型的私人飞机,“一年少说要跑两三趟”。
2008年5月,继98万元购进罗特威162F后,朱松斌在美国阿拉斯加花费21万元美元购买了一架塞斯纳N172RS水上飞机。这是朱松斌的第二架私人飞机,“在阿拉斯加,我惊呆了,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城市到处都是飞机,你想想,阿拉斯加一个50万人口的城市却有5000多架飞机,这是什么概念?!”
因为中国没有水上飞机,因此水上飞机教练员也就无从谈起,朱松斌只得在美国学飞,“大机场与小机场,甚至军用机场靠得很近,人家的管理技术手段很到位,我们只要不占用民用航空的跑道,可以随便飞。”
在试飞过程中,他亲眼目睹了一场私人飞机坠毁事故,一对夫妻因此丧命,但这并没有让他对私人飞机的信心产生动摇。
不过,由于手续问题,这家水上飞机至今没有运至中国交付。但朱松斌经过阿拉斯加之行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飞行发烧友。他先后投入数千万元,又购进了一架蜂鸟260直升机、一架罗宾逊R44直升机、5架A5水陆两栖直升机、1架公路飞机。
“这些飞机单价差不多都在200万元以下,不贵。”朱松斌说,在这10架私人飞机中,他最为得意的就是A5与公路飞机,“这两款都是美国最先研制的私人飞机。”他眉飞色舞告诉记者,当他坐进A5驾驶舱时,“舒服极了,就像开车的人开顶级的宝马、奔驰。”
朱松斌介绍,五架A5水陆两栖飞机最早要明年才能交付,因为看好这款飞机在国内的市场,朱松斌花50万元买下了中国大陆地区的代理权。“公路飞机现在还在实验阶段,我看了介绍,可以在高速公路上起飞。”朱松斌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十几张证书,他取下其中一张,指着上面的编号告诉记者,“我签约的是美国公路飞机的第83架。”
也就是说,根据朱的介绍,他旗下的10架私人飞机,目前实际上在国内的只有罗特威、罗宾逊、蜂鸟这3架。
“罗特威停在温州,罗宾逊停在广州飞行培训学校,蜂鸟停在上海李林海那里。”
值得注意的是,这3架飞机中,目前只有罗宾逊一架在今年5月25日刚刚取得了中国民航核发的适航许可证,国籍编号B7048,其他两架仍是“黑户”,“不是我不愿意去申请适航证,而是,这两款机型在国内根本就无法取得适航证”。
罗宾逊R44飞机是2009年11月,朱松斌花370万元买来的,此前一直停在李林海位于上海奉贤的基地上,朱松斌时常去上海飞行。“在上海时,我们有时候就开着飞机去奉贤海边兜一圈,停在农家乐吃饭,完了再飞回去。”
因为要去办理适航证,朱松斌花2.5万元用卡车将罗宾逊飞机拉到了广州,“每年为此还得交6万元停机费。”
于是,朱松斌要过飞瘾只能靠留在温州的罗特威Exec162F。因为这款飞机无法取得适航证,持有合法私人飞行驾照的朱松斌注定是“黑飞”。
在温州市区,朱松斌最为看好的飞行区域是瓯江,一是因为这里景色迷人,二是视野广阔利于飞行,三是偏离闹市人口密集的地方,比较安全。他开始物色地皮修建停机坪,终于在瓯江边上购下了一个农民房,然后以汽车摩托艇协会的名义修建码头,实际上就是在偷偷修建一个临江直升机停机坪。
他将罗特威Exec162F一直停放在此处,飞瘾上来时,就飞出去在瓯江上空转一圈,每次20多分钟。他记不清这样“黑飞”了多少次,不断有人报警,“不过,我有私人飞行驾照,再说,即便飞机没有适航证,公安部门也没有权力来过问。”
不过,由于码头附近的老百姓持续向规划局、建设局等各个部门反映,朱松斌的停机坪搁浅了,他为此抱怨,说前期投入了300多万元基建,“就这样糟蹋了”。
今年3月初,朱松斌飞瘾又犯了,他将罗特威从码头飞出,沿着瓯江飞了两圈,20多分钟后降落在汽车摩托艇协会对面的山上。
“因为当时协会附近还没有停放飞机的仓库,我就将飞机停在山上。”朱松斌原本一周后再飞回临江那个码头的。“一周后,村里有一个节日,很多人开车去,我想开飞机去,但是飞起来后发现雾太大,我没敢飞,又降落在山头,准备天好了飞回码头。”
就这样,飞机停在山头十多天,直至被市民报警,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市民将问题反映至了民航监管部门。这是朱松斌黑飞以来第一次遭遇处罚,在交纳了2万元罚款后,朱松斌不敢再随便“黑飞”了,他怕自己的飞行驾照被吊销。
他将飞机用一个大的板车推进了协会20米外的一个破旧的仓库内锁了起来。由于多日未飞,记者看到这架罗特威飞机时,机身上已经落满尘土。
朱松斌抚摸着机身自嘲,“真成了一架破飞机了,传出去笑死人。”
朱松斌的烦恼
除了临江搁浅的停机坪,朱松斌还修建了另一个停机坪,这个停机坪位于他所在的高层住宅小区的楼顶。朱松斌因为看中这个楼顶,当初高价买下了顶楼整整一层,然后在楼顶修建了私人花园并专门到上海请来设计师设计建造了一个停机坪。
尽管也是投诉不断,但这个停机坪最终建成。小区的居民认为楼顶修建停机坪既不安全又有噪音扰民,但朱松斌回应:小区里有了私人飞机,提高了小区档次,你们怎么都不懂?!
脾气火爆的朱松斌尽管说这话时牛气冲天,但他还是有所顾忌,“在政策没有开放之前,这个停机坪并不启用,政策开放了,再申报。”
站在楼顶的停机坪上,不远处就是瓯江,朱松斌无比憧憬,“这个楼顶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多么适合飞行啊,从这里飞出去,直奔瓯江。”
3月份因为“黑飞”被处罚后,朱松斌开始禁飞,但未过多久,开始手痒,无奈之下,专程到广州飞行培训学校过把瘾。“当时我停在那里的罗宾逊还没有拿到适航证,只能飞学校的飞机,一小时7000元。心疼也没办法,想飞。”
记者问朱松斌一直以来为何都是“黑飞”,而不去申报飞行计划,合法飞行,朱松斌抱怨,现在私人飞行管理很模糊,“应该走怎样的流程,我至今也没有搞懂。”
“我是有飞行驾照,但一方面,除了罗宾逊R44,其他几架无法取得适航许可证,我注定只能黑飞,即便罗宾逊现在已经获得了合法身份,但飞行前要报批就必须有起降点。我一直没法修建停机坪,哪里来的起降点?”
朱松斌说,拉到温州永强机场,罗宾逊应该可以通过报批,但是那样操作,需要花费一笔不菲的停机费外,审批程序也相当复杂冗长。由于目前特殊的通用航空飞行管理体制,给权力寻租留下了空间,朱松斌说,他因此也从不愿意走这样的申报流程。
“干脆不申报,直接飞!”
因为痴迷飞行,朱松斌的妻子没少跟他吵架,甚至闹过离婚,妻子埋怨朱松斌“脑子进水了,把钱全浪费在玩飞机上,温州那么多人在炒房,投资回报率都是成倍的”。
但朱松斌认为玩私人飞机不是用钱来衡量的,他说:“温州有钱的人比我多了去了,但能像我这样开飞机在瓯江上兜一圈的人,有几个?!”
朱松斌觉得玩飞的感觉很刺激,很特别,也很牛逼。
就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当天,广东东莞富豪刘伯权动用私人飞机、快艇、豪华跑车海陆空全面协助警方追捕两名劫匪的消息传遍南北。朱松斌看到这个新闻后很是羡慕,他说,刘伯权就是他当年在飞行学校的同学。
“我很多外地的朋友其实都在黑飞,管理部门其实是默许的,只要没人举报,飞也就飞了。”
不过,最近除了不能过飞瘾外,还有一件事很让他闹心。6月底,朱松斌将原来的汽车摩托艇俱乐部申报改为了温州市海陆空俱乐部,而后,他开始申报在协会下面成立一个紧急救援中心。在递交有关部门的报告上,他写道:海陆空俱乐部将筹建紧急救援中心,作为温州市紧急救援事业的协调促进部门,在现行救援体制框架内,作为政府救援事业的重要补充。
朱松斌坦言他这是在为合法飞行寻找一个变通的方式,“于政府、社会也有利”。但令他沮丧的是,他找不到一家愿意让他挂靠的单位,屡次碰壁。
眼下,朱松斌正在准备参加本月26日在美国阿斯喀斯召开的世界飞来者大会,他去年参加过一届。“这是美国最大的一个飞行俱乐部,据说有1.8万多人,已经有了50多年的历史,航空业是这个小城市的支柱产业。每年的这个时候,全世界飞行爱好者都聚集于此。”
朱松斌说,他每次去参加这样的飞行发烧友活动,对飞行就越加痴狂。他期望多少年后,中国也能够像美国那样,私人飞机可以在天空自由翱翔。“我在美国看到,路边就有很多私人飞机出租店,只要出示驾照,就可以像租汽车那样很便捷地租到一辆私人飞机,一小时300美元,即租即飞。”
“这几年来,我们国内对于低空领域开放的问题,一直不断有人呼吁,相关部门也不断表态,甚至列出了时间表,但就是迟迟没有进展。”
朱松斌的协会现在有100多个会员,都是温州身价不菲的老板。朱松斌说有几个人目前正在广州学习私人飞机驾驶。
明年,朱松斌定购的5架A5飞机就要交付了,他很迷茫,到时候是不是还得“黑飞。”
“我只能继续等待!”疯狂卖家许伟杰
浙江省目前拥有合法注册身份的私人飞机,除了朱松斌的这架罗宾逊直升机外,还有杭州道远集团老总裘德道的“首相一号”以及义乌相框大王王斌的一架EC120B型直升机,但由于资金吃紧,裘德道一度想转让“首相一号”,王斌也因为飞机买回来后,飞行审批困难,难以如意飞行,想转让他人。
尽管用朱松斌的话说,一架私人飞机便宜的才一两百万元,对于富豪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由于目前低空领域尚未开放,私人飞行审批程序复杂而又拖沓,因此浙江一些大的财团老总虽然对私人飞机兴趣浓厚,但鲜有出手。
去年年底、今年年初,上海东方通用航空公司与上海金汇通用航空公司先后在浙江千岛湖通用机场开设了私人飞行驾照培训班,前者进行的是固定翼飞行培训,后者针对的是直升机培训。这些培训班都是冲着浙江的富豪而来,年前开设的培训班报价25万元,96小时的培训时间,包括48小时理论学习,8小时坐机学习以及40小时空中飞行训练,甚至开设了私人飞行俱乐部,会费高达500万元。而金汇通用今年开设的培训班甚至提出可以派员为浙江的财团老总们登门培训。
不过,由于私人飞行的政策瓶颈,目前富豪们的响应并不如培训公司当初设想的那么热烈。
按照朱松斌的了解,目前温州乃至全国,玩私人飞机的基本都是一些飞行发烧友,且多数都是在“黑飞”——要么没有获得私人飞行驾照,要么所持有的飞机是黑户。
然而,温州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奇的地方,这是一个盛产冒险家的沃土,也是一个因此富豪聚积的城市。因为有了钱,温州的一些富豪们开始享受一般人所不能享受的乐趣,豪宅、跑车、游艇,现在,私人飞机已经开始成为他们手中新的奢侈玩具。
朱松斌说,很多人觉得私人飞机离他们太远了,而他反倒觉得离得太近了,一旦政策开放,将是一块巨大的蛋糕。看到这块蛋糕的不是朱松斌一人,从去年开始温州先后出现了第一家私人直升机专卖店——瑞安飞翔直升机投资有限公司以及第一家直升机出租公司——温州商道航空商务有限公司。
不过,知情人士透露,这二者生意可谓“惨淡”,目标今年卖出20架的飞翔至今没有卖出一架飞机,而商道每小时2万元的租金也“高得过于离谱”。
无论是要价惊人的培训班还是“曲高和寡”的直升机专卖店,在另一个人眼里看来都是无法吸引目前真正的飞行玩家的。
这个人就是温州的另一个私人飞行狂人——许伟杰。
33岁的许伟杰从2006年以来一直比较闹腾,先是在2006年声势浩大地成立了乐清富豪私人飞行俱乐部,后又在杭州开设了一个直升机4S店,并在陕西成立了一家名为西捷的飞机制造厂。
许伟杰就是一个看中私人飞机大蛋糕的超级飞行发烧友,这些年来,各界对他的看法不一,有人认为他就是一个大忽悠,还有人追问他到底卖了多少架飞机出去,赚了多少钱。对于这些问题,许伟杰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说,“我都不屑回答,对于我们而言,飞行首先是一个爱好,其次才是一个蛋糕。”
他坦言,“我们确实是在黑飞,但请问,我们为什么要黑飞?” 许伟杰说,他从小就是温州航模队的队员,“很多人喜欢开跑车、打高尔夫,只不过我喜欢的是飞行而已。”
因为家族企业是全国民营五百强的一家电器企业,许伟杰因此有了在私人飞机领域折腾的那股劲儿。
私人飞机最初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交际方式,他认为有了私人飞机,在商务接待上就上了一个层次。许伟杰说,这些年来他玩飞机花销了超过5000万元,他的第一架私人飞机是小蜜蜂,这是一架二手飞机,花了他不到5万元,他坦言,自己至今没有私人飞行驾照。“以前曾经在上海一个飞行培训学校学习过,但后来由于学校倒闭,没有继续,考私人飞行驾照在我看来也很麻烦,飞行是一门技术活,我会开就可以了。”
他宣称自己有十多架私人飞机,分别是1架蜂鸟260L、2架罗特威、5架法国巡逻宾、5架美国索尼飞机,因为部分飞机在陕西工厂里还没有组装,因此实际可飞行的一共11架。这些飞机目前分别停放在温州、西安以及嘉兴等地。此次在嘉兴因“黑飞”被扣的就是蜂鸟260L直升机。
许伟杰透露,自己目前共有6个飞行员,取得驾照的2人,正在学习的2人,还有2人是退伍军人。“学习费用并不高,直升机10万元左右。”
许伟杰的“疯狂”正是在于他一直以来在做私人飞机的非法买卖,他依旧不肯透露自己到底卖出去了多少私人飞机,“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民航总局的飞机生产经营许可证以及飞机的适航证一直没有批下来,我许伟杰可以说没有卖出去一架合法的私人飞机。”
因此,他说,他西安的飞机制造厂这几年从来没有飞机销售的报税记录,“因为一旦报税,就意味着我将自己违法制造、销售飞机的事实坐实了!”
飞机都是私下买卖的,部件从国外进口进来后,或在西捷飞机制造厂或在别处组装。“负责组装的都是专业人员。”
他透露,一些飞机名义上还是他名义下的,但实际飞机的货款,买家已经给了他,只不过是他在帮着托管。
许伟杰说,自己在浙江已经建立了几个简单的起降点。“对于如何管理运行低空飞行的目标,我们已经研发了自己的管理体系——蜂窝移动信号空中管制体系,这是基于出租车定位系统的原理,请人研发的。只要600米以下的低空肯定有信号,而且这个系统相当便宜。”
对于外界传闻的杭州直升机4S店关门一说,许伟杰回应,只是因为特殊原因临时关闭而已。
“等政策明朗了,仍会开门营业。”
“黑飞”一直在进行
在“黑飞”记录上,让许伟杰在黑名单中名声大噪的其实并非今年的这两起“黑飞”事件。2009年5月,许伟杰驾驶这架蜂鸟260L直升机两次降落南京江宁地区一加油站加油,导致附近村民报警,因为“黑飞”甚至惊动了江苏省反恐部门。
谈起那次闯祸,许伟杰却说自己是冤大头,“这架蜂鸟飞机我4月19日从李林海那边花了270万元买来,安装好后,因为我还不会飞这架飞机,就请了一个飞行教练从李林海在奉贤的飞行基地一直沿着杭州湾大桥飞到温州。”
4月23日,在一次展示上,这架飞机被山东德州警方看中,下了订单,让许伟杰送去,“飞机于是从温州起飞,沿途在丽水服务区、太湖度假区、江阴大桥服务区、连云港降落加油后,飞到德州。”
这次飞行没有事先向军民空管部门申报线路,属于实实在在的“黑飞”,但沿途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官方的干涉,只是在降落加油站加油时,有保安上来过问,许伟杰回答是给公安部门送飞机的,对方也就不再追问,甚至帮他们将飞机推至加油站加油。
“因为要跨区飞行,申报飞行计划涉及多地空管部门,实在麻烦,因此就没有申报。我们想,小心一点飞,不闯进民用飞机航道即可。”
飞机飞抵山东,演示了几十个小时后,喷上了“公安”字样,因为要飞回李林海的上海基地加机油,于是开始返航。这一次他们选择的飞合肥路线,在南京江宁地区一个加油站,许伟杰让飞行员降落加油,吃完饭后,直接飞回了杭州。第一次降落这个加油站,尽管加油站员工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引来麻烦,第二天,飞机从杭州飞抵上海,在李林海的基地加了机油后,再次飞往合肥,因为许伟杰有一个亲戚在那边搞房地产开发,许伟杰想去吃顿饭。
饭后,当飞机再次飞到江宁加油站加油时,村民报警了,110、高速公路巡警甚至反恐部门,来了一堆人将飞机团团围住。“南京警方要扣机,第二天,我看只有两个协警在看守,就让教练躲在草丛里,我借口飞机要预热,将飞机发动,教练冲过来,拉起飞机就飞走了。”
许伟杰回忆,他们一路北飞,而后到了长江边才折回南飞直奔杭州,将飞机藏了起来。
谈起今年的两起“黑飞”,许伟杰说,主要也是有人盯梢举报,“本来是给几个会员体验一下飞行的,在一个山村,本来体验好已经飞走,但飞行员看到山里大雾,又飞回了原地。结果被抓。”
那一次,飞行员王乐喜谎报有驾照,“因为怕驾照被吊销。”许伟杰没有想到这一次在九龙旅游度假山庄“黑飞”捅了这么大的娄子:驾驶员被拘留了,驾照、飞机也被扣了。
“其实,我手上这些飞机一直在飞,每架都飞了一两百小时了。”许伟杰说,为了不危及公众安全,他们往往把飞机用卡车拖到偏僻的地方,比如山沟、海边,飞几圈过把瘾。
他们通常飞的是蜂鸟与罗特威,因为这两款飞机无法审批到适航证,许伟杰说就像走私车一样,只能黑飞。安全性问题,他认为没有必要担心,因为他们的飞行高度不会超过200米,事先都对航图资料进行过研究,不会冲撞民航航道。
“玩私人飞机的圈子很小,有时候我们十几个人一起出去玩飞,大家都上去体验一把,然后就去吃饭。”
“对于我而言,就是为了生意接待,人家喜欢到KTV找小姐,我们喜欢玩刺激的,玩飞机,而已。”
许伟杰说他圈子里有很多玩家,他本人也有2艘游艇、跑车,但温州人好车都玩腻了。
全国至少四百多人在玩飞
江浙沪一带注册的合法私人飞机目前共有6架,然而,许伟杰透露,仅浙江地区拥有私人飞机的的人起码有20多个。他说,“我下次带你转一圈你就有数了,我可以带你去看很多停机坪,有些就修建在工厂里。”
“有些飞机就是我介绍的,我没多少钱都有11架飞机,一两百万元的飞机对浙江的老板们算什么?!”许伟杰说,私人飞机就像个玩具一样,放在工厂里,对于这些老板而言,有了私人飞机,商务往来时,格调就上了一个档次。
“这些玩家大多没有驾照,都是我们这些土八路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们把飞机卖给他,是要教会他如何操作的。飞机组装到一定程度,买家就要参与进来,我们教他怎样换机油、怎样排除飞机故障、怎样飞行,等飞机组装好,他也差不多会飞了。”
“为什么无证飞行的人这么多,因为这个好学嘛!”他认为飞机比汽车还要好学。
许伟杰透露,他有一个做保险的朋友,总共在全国保了400多架没有合法身份的私人飞机。“你奇怪,飞机非法的,他怎么还愿意保,他为什么就不能保呢?一年也就摔一两架飞机而已!”许伟杰说,400多架还是保守数字。
不过这400多架当中也包括动力滑翔机、三角翼飞机,就私人飞机而言大概100架。“很多私人飞机是没有适航许可证的,这就跟摩托车一样,中国第一批摩托车上路,也没有牌照,交警部门都不知道怎样面对。”
“浙江30架私人飞机左右,不过还比不上西北、东北,因为那里人烟稀少,更好飞。”
许伟杰认为全国拿到私人飞行驾照的人有两三百人,因为民航下属的华东、华北、华南等几个局都可以颁发,各个局信息共享方面的问题,这个数据并不准确。
他一再提醒记者不要把飞机想得过于复杂,“摔飞机很正常,我都摔过,未必死人,安全性比汽车大多了!”
“我们玩飞的都知道,这种低空飞行的飞机,无非就是骑着摩托车,长了两个翅膀在上面飞而已。就跟你开碰碰车一样。”
因为知道低空飞行监管技术方面的难题,监管部门如果不接到群众举报,很难发现有人在“黑飞”,因此从2007年开始,这些玩飞的人就开始回避媒体、低调玩飞。
他强调,“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去嘲笑管理部门无能,我认为我们是有义务配合政府部门管理好低空飞行的。”
许伟杰说,他并不想这样偷偷飞,“我不认为我在违法飞行,但我确实实在无序飞行,我希望被专门部门来管理,正规化飞行。”
中国目前只有一部专门针对民航飞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并不适用于私人飞机在内的通用航空飞行器的管理,大的《国家航空法》立法进程缓慢。
许伟杰说,他不希望用民航飞机的管理来约束私人飞机,“否则,我们压根就没法飞。”
航空管理体制改革迫在眉睫
许伟杰认为,中国面临的私人飞机管理现状是,一方面低空领域的划分以及通用航空的飞行管理法规迟迟不出台,另一方面,私人飞机的数量却在攀升,“黑飞”一直在进行。
通用航空是指使用民用航空器从事公共航空运输以外的民用航空活动,包括从事工业、农业、林业、渔业和建筑业的作业飞行以及医疗卫生、抢险救灾、气象探测、海洋监测、科学实验、教育训练、文化体育等方面的飞行活动。
对于除军事、警务、海关缉私飞行和公共航空运输飞行以外的通用航空活动,通常在距离地面两千米以下的低空空域活动。
记者调查总结,造成目前国内通用航空非法飞行的原因主要包括:一,通用航空非法飞行违法成本低。当事人一旦受到查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第207条规定,只能处以1万—10万元的罚款。
连朱松斌、许伟杰都承认这对于动辄花费数百万元购买私人飞机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二,通用航空飞行器和驾机者证照不全,即使到行业主管部门申请飞行也不可能获批。
三,通用航空飞行审批环节过多,时间过长,一些航空发烧友怕麻烦,明知故犯。
由于技术手段和管理体制的落后,中国一直以来对低空飞行管理比较严格。2009年10月,由全国空管委主办的全国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显示出国家空管委低空开放工作已进入倒计时。会议计划在2010年前结束低空开放的试点,并于2015年前在全国范围内逐步放开,2020年前各项法规及低空的管理模式全部完善。
通用航空一旦解决这个制度瓶颈,将迎来蓬勃发展。目前,全世界30多万架私人小型飞机,有约22万架在美国,全美有1.9万个通用机场,拥有私人飞行驾照人数70万。而中国只有不到160个机场。国际经验表明,通用航空产业的就业带动比为1∶12。美国是通用航空发达的国家,通航机群占全美民用机群总数的96%。现在美国通用航空产业一年的产值为1500亿美元,提供了126.5万个就业岗位,而我国一年的产值仅为17.9亿元人民币,提供就业岗位仅8000余个。
因此,通用航空产业链在中国被认为有着巨大的潜力,有专家认为,中国未来将成为全球私人飞机增幅最大的国家,通用航空产业将带来1万亿左右的经济规模。近年来,国外一些通用航空公司紧盯中国市场,而国内福建、重庆、山西等多个城市都已争相建立了通用航空产业基地。
朱松斌、许伟杰等人也看好了这块市场,“禁不了,不如行之有效地疏导!这么多年来,很多专家一直在呼吁开放低空领域,促进通用航空发展,但就是迟迟不见行动。”
“航空管理体制改革迫在眉睫。”许伟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