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部队人员正在抢夺一名记者的相机
安全部队的一个士兵向屋顶开枪
中国女记者未戴头盔直面枪战
口述及摄影/新华社记者 洪漫 ◎文/本报记者 马军
脸谱
洪漫:1993年武汉大学毕业。2001-2003年任新华社驻科威特记者,参加伊拉克战争报道。2006年任新华社驻巴勒斯坦记者。
声音
我在性格上属于特别“愣”的那种。我喜欢冲到战争一线的感觉。
跟着军人飞奔,鼻子里都是硝烟的味道。
拐过那个弯,我就直接面对那些开枪的哈马斯了。
士兵们抢走了当地男记者的相机,却没对我动手。
治安部队熟悉了我这张惟一的中国女性脸孔。
近日,巴勒斯坦局势陡然紧张。在哈马斯与法塔赫历时数月的组阁谈判失败后,阿巴斯宣布提前大选,引发震荡。新华社女记者洪漫零距离接触了一次双方的激烈冲突,在街头枪战中拍到大量现场照片。
被军人按到一辆汽车背后
枪声是突然响起来的。
本来我面前的这帮人还挺悠闲,靠在军车上,抽着烟,聊着天,有的还喝着阿拉伯咖啡。都是安全部队军人,虽手持半自动冲锋枪,但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我给他们拍照,也不拒绝。一个士兵还过来向我要照片,留了通信地址。我说一定把照片寄给他,他还挺高兴。
快十二点时,清真寺传来做礼拜的声音。十几分钟后,祷告结束,枪声就起来了。整条街一下子乱了,刚刚还悠闲的军人跳了起来,军车“呜”的一声就开走了。那些没来得及上车的,就跟在车后,端着枪朝清真寺跑去。
我也拿着相机追了过去,但没跑几步,就听到枪声变得密集起来。前面街上的行人大都开始往后撤。我犹豫了一下,没回头,还是继续迎着他们往前跑。
但没跑几步,我的防弹背心忽然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军人。他把我按到一辆汽车的后面,生气地用阿拉伯语朝我嚷嚷。我虽然听不懂,但也大概能猜出他说的是“你不要命了”之类。我朝他笑笑,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又绷住脸,趴在车边,紧盯着前方枪声传来的方向。
听着密集的枪声,我觉得不甘心,几次探头看看周围。但我一露头,就被那军人给拽回来。过了一会儿,枪声似乎没那么密集了,那名军人开始往前冲,我也趁机跟着飞奔,鼻子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从我藏身之处跑到一个拐角处,大概要一两百米,拐过去之后,就直接面对着那些开枪的哈马斯了。
中国女记者洪漫
当地男记者相机被抢
枪声停下来,忽然又看到防暴警察和一些拿着大棒的军人冲了过来,我急忙从断墙后冲过去拍照。但马上被一个军人拦住,他说是因为出动了特别部队,所以不许拍照。
我也不管他,继续边跑边拍照片,逮着一个人就按一张。
这时,身旁发生的一幕让我小心起来。一个男记者,就跑在我前面。两名军官抢夺他的相机,硬生生把相机夺过去,把机器里的记忆卡拆下来拿走。
但对我这个女记者,他们只是在不停吆喝,却没有动手。不过我也担心,刚才辛辛苦苦拍的照片,可不能这样化为乌有。于是我把相机端得低一些,趁人不备就“咔嚓”一张。
在伊斯兰教徒看来,男人不该打女人。虽然他们有些人很讨厌一个女人不戴头巾在公开场合乱跑,但是大部人对我的态度还比较有礼貌。
也不能说女性记者在这些阿拉伯国家采访就更有优势。他们虽然不打你,但是有些人也不愿理睬你。
美联社路透社他们的记者,爬到很高的墙上去拍照。他们人高马大的,直接就翻上去了,我个子矮,爬不上去,就在地面拍。不过事后我发现,我拍的角度,跟他们拍的不一样。他们拍的一般就是双方用棍棒打,没有开枪的。而我拍到的照片中,有警察端着枪开枪的镜头。
士兵们熟悉了我这张惟一的中国女性脸孔
其实,那天本该是平静的一天。周五是主麻日,穆斯林世界的休息日。我去采访前,没想到会经历这么一阵枪林弹雨。
但那天恰好是哈马斯成立19周年纪念日。加上几天来巴勒斯坦局势紧张,内政部长车队遇袭,法塔赫一高官的三个不满十岁的儿子遭枪杀,哈尼亚车队遇袭……连日来,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连续爆发大规模的抗议活动,空气中似乎能嗅到一丝丝紧张。
所以我想,即便是个普通机会,我也该去市中心看一看。
我一个人开着“小切”(切诺基),赶到了市中心的狮子广场。平常那里只有两三名警察维持交通,但这天却有不少荷枪实弹的士兵。
“今天你们怎么都出动了?”我走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近一段时间以来,每次游行示威我都在场,我这张惟一的中国女性的脸孔,他们也已经熟悉了。
“我们来看着点儿。”士兵们用生硬的英语夹着阿拉伯语说:等一会儿哈马斯的支持者会游行,上头命令他们随时待命,以备意外发生。
“会打起来吗?”我又问。他们耸耸肩,脸上带着一丝不屑:“谁知道呢?”我理解他们脸上的不屑——拉姆安拉向来是法塔赫的地盘,阿巴斯的主席府就设在这里,与加沙相比,哈马斯在这里的力量相当微弱。
幸亏穿了防弹衣 但没戴头盔有些后怕
正在这时,几个熟面孔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最熟悉的,是当地的拉马丹通讯社的资深记者,名叫易卜拉欣。他比较有经验,我就问他,今天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啊?
他说肯定会有事。人高马大的易卜拉欣,套了件厚重的防弹背心,还戴着钢盔,一副要上战场的样子。
“你也太夸张了吧,怎么还穿防弹背心啊?”我对他开玩笑。
平常与我嘻嘻哈哈惯了的易卜拉欣,此刻一脸严肃地问:你没有防弹背心吗?我说有,但都放在车上呢(我们的车上永远都放着防弹背心)。
他让我赶紧去拿。看到我有些犹豫,他板着脸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据我的经验,一定会有枪战。”
易卜拉欣之所以如临大敌,就是因为在他看来,形势已经很严峻——阿巴斯马上要宣布提前举行大选,这当然会遭到哈马斯的强烈反对。
于是,我听话地回到车里,穿上了防弹背心。防弹衣挺重的,不过跟我在伊拉克穿的那件比起来,已经算轻便些了。当地所有记者都穿着这样一件防弹衣,胸前印着“PRESS”字样。
但我仍然是没戴头盔。实在不想戴,太沉了。到时候如果我要跑,头盔老往下掉怎么办?
后来想想有些后怕。因为他们虽不会向记者射击,但很可能有流弹。而且我个子较矮,估计打中的就是头部了(笑)。
一般我们的防护措施做得还可以。像北京交警在夜里穿的那种绿色荧光背心,特扎眼,我们采访时一般都会穿上。晚上出去,也要把车里的灯打开,让外面的人看清楚,车里坐的是我们中国人,以免他们开枪。
车身上还贴着TV这两个字母,当地人就知道这是记者的车辆。在经过检查站,或者总统府等一些比较敏感的单位时,如果我们手里拿着那种长焦相机,治安部队有可能会看错,以为你拿着机枪瞄准。
坚持到最后拍到“妇女人墙”,整条大街就剩自己的车
枪声停后,对峙双方的人开始互相扔石块。这是他们最典型的做法。
安全部队和防暴警察差不多出动了一两百人,拿着棍子和盾牌,在推推搡搡之间,开始用棍子打。
哈马斯那边的人于是往后退。然后,一些支持哈马斯的妇女就出来了。她们围着头巾,手拉着手,组成了一个人墙,掩护那些人撤退。治安人员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大棒,事态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当时我就站在这些妇女的面前,给她们拍照,她们也没反对。这种妇女出面掩护撤退的情形,在加沙已经发生好几次了,但我还是第一次拍到。外国通讯社没发过这种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在事态稍平息时,他们就赶紧回去发稿了。我是一直坚持到最后。
警察撤后,还剩下一些情绪激动的群众激烈对骂。那些妇女则高喊着支持哈马斯的口号,像是在游行。
救护车就停在一边,给一些轻伤员救治,重伤者则被送往医院。医护人员对我说,共有30多人被枪和石块打伤。
人群渐渐散去。这个地方已经被封锁,我也不能停留,决定打道回府。
回到市中心一看,发现原本停满车辆的大街上,我的“小切”已经是惟一的一辆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整条街上都空荡荡的,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而星期五本该是他们生意最好的时候。
这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想想才有些后怕。我的车停在那里很有可能被砸,或者……心里不由一阵发抖,回来后镇静了好一会儿。
一个是紧张,另外一个也是激动。因为我很喜欢这种经历。
我参加过伊拉克战争的报道,以为自己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不会这么激动了。但其实情况不一样,当时在伊拉克都是美军打别人,很少有这种面对面的激烈冲突。
我在性格上属于特别“愣”的那种,喜欢冲到一线的那种感觉。后来有些发抖,但当时往前冲时却根本没有。只是觉得:作为记者,这是多难得的一个新闻场面啊。
等会儿我马上要出去,因为他们的祷告又要开始了。16日阿巴斯宣布提前选举,巴勒斯坦的政治危机面临摊牌。这场祷告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新一轮的流血冲突?
责任编辑:林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