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一个家庭残缺11岁就离家漂泊的孩子，一个1米58被女友抛弃的瘦小邋遢男子，一个不服改造进过两次监狱的刑满释放人员，一个仇视社会连续作案杀人奸尸的“变态狂”，一个“有很强的野地生存技能和反侦查能力 ”的A级通缉犯，在逃亡期间制造出一阵蔓延全国的恐慌……

董文语破败不堪的家，他11岁离开后就再没回去。 本报记者 丰鸿平 摄

　　解码董文语

　　一个“变态杀人狂”和他制造的恐慌

　　“不想吃了。”18日，在四川宜宾骨科医院的一间“特殊病房”，董文语，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瘦小邋遢男子，对给他喂饭的护士说，他不喜欢吃甜的。医院专门准备的胡萝卜炒肉丝饭，这个闻名全国的连环杀人犯只吃了一点点。

　　护士说，董文语很配合，睡觉之余就是躺在床上几乎不说话，睁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显得很平和。”骨科医院的医生说，偶尔他也说一两句“发自内心”的话：“这件事让我伤感的东西太多了。”

　　看守他的警察说，这几天有很多市民来医院探看董文语的真容，病房门口及后窗外常有围观的人，就像看大熊猫一样。手脚被铐，有警察看守，对这个曾经在半个中国制造恐慌的凶手，护士们已不觉得害怕。但即使是在他被抓获后，喻芝友，被董文语最后一次入室盗窃的户主，仍心有余悸地问：“他是一个人吗？是不是团伙作案？”

　　董文语是一个人作案，然而又似乎不是。

　　栽在一根电视线上

　　宜宾郊外象鼻镇方水村8组，城乡接合地带，喻芝友家3层私房和周围的房子没什么区别，甚至和董文语曾经作案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城乡接合处，建筑密集而杂乱，附近有工厂工地，来往人多而杂。所以，14日凌晨，当喻芝友一家及方水村8组的村民们抓住一“小偷”后，还认为小偷可能是附近工厂的工人。

　　14日凌晨，和女儿睡在2楼的喻芝友儿媳张桂英在熟睡中感觉到有人从窗户进入房间。当时她的手机在充电，充电器发出的光相当于一个小手电，顺着光张桂英看到有个人影在晃动。她意识到小偷光顾了，于是嘶声高喊：“抓贼啦，快来抓强盗啦！”

　　小偷惊慌，从窗口跳了出去，接着“砰”的一声，小偷从2楼的狭窄阳台上摔落下去。

　　很快，喻芝友及左邻右舍跑了出来把小偷围住。这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身材瘦小的小偷趴在地上不断呻吟：“我的腿，我的腿。”

　　张桂英发现手机不见了，应该是被这个小偷掳走。“我的手机呢？”她随着小偷连问3次。小偷从口袋中把手机拿出来，还给了她。她用失而复得的手机报了警。

　　面对村民们的质问，小偷一言不发。有人提议搜他的身，从他身上找到港币美元和200多元人民币，还有两把匕首和一本黑封面的小笔记本。张桂英翻开笔记本，笔记本上的内容让她惊恐万分。她记得笔记本第一页上有“绝笔”两字，下面画了一把刀，再翻下去，她看到“今天我又杀了两个人”，再往后翻，有一句说：“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等语。

　　象鼻镇派出所的民警和骨科医院的医生很快到场，带走了小偷。据医生说，在往医院的途中，小偷一再说身上没钱，让医生把他放在门口算了。在医院观察室，他也挣扎着下床试图离开。

　　但他的伤势很重，动弹不得，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股骨粉碎性骨折”。根据脚印等现场痕迹，警方和张桂英等人估计，小偷是从邻居窗口爬到2楼的阳台，走过位于两家之间的伙房，试图从窗户进入喻芝友家出租给别人的房间。但那间房间窗户是锁上的，于是小偷在伙房上折回，爬到喻芝友家2楼的阳台，从窗户进入张桂英的房间。

　　狭窄的阳台上摆放着几个花盆，并且有电线、闭路电视线。张桂英一呼救，小偷逃跑时慌乱中绊到了闭路电视线从而摔成重伤。

　　人民币229元，港币20元，美元1元，军用匕首1把，小刀1把，手机1部，指甲刀挖耳勺打火机钥匙挂件各一个，手机充值卡一张，治疗扁桃体发炎的药片一盒，一双肮脏不堪的棉线手套，以及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这是警方从小偷身上搜到的全部家当。

　　小偷拒不交待自己的身份。但警方发现他的笔记本中还夹着一张报纸，新闻标题写着《悬赏十万，缉拿凶魔——此人有可能逃往广西》。这正是公安部发布的A级通缉犯董文语的通缉令！这张通缉令在今年8月份贴遍大街小巷。

　　警方立即将他的信息通过公安网进行比对，发现此人与董文语十分相像。宜宾警方迅速与董文语一案专案组所在的浙江金华警方取得联系，11月16日上午，宜宾、浙江警方通过照片等信息确认该男子就是公安部A级通缉嫌疑人董文语。

　　17日，宜宾警方公布了一段审讯董文语的录像。在心理防线崩溃的一刹那，董文语号啕大哭。这个割喉杀害6人并奸尸、被警方称为“有很强的野地生存技能，还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的“杀人恶魔”，竟栽在一根闭路电视线上。一位警察说，“也是他的命该绝了”。

　　“短命鬼做的事”

　　董文语在笔记本中写下的内容并没有注明日期，“我又杀了两个人”指的应该是他在浙江金华所作的两次命案中的一件：这两次作案他都杀了2个人。

　　董文语在金华的第一次命案是在3月11日晚，地点在金华江南开发区西关街道董宅社区上坞街53号203室，受害者是一对小情侣，何瑞寅和张明燕，一个21岁一个20岁，都是金华艾克医院药房的药剂师。据其同事介绍，两人来医院才1年多，平时为人和善。

　　“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半年之后的9月份，记者来到艾克医院，说起那件命案，与受害者熟悉并看到第一现场的一名艾克医院工作人员满脸肃然，并迅速离开。其同事说，那件事情给他的伤害极大，让他时时处在惊恐之中。

　　金华警方的报告说，“中心现场卧室的床上横卧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死者的颈部均被人用刀割开，深度到达了颈椎，两人身上均有几处不同深度的划齿。女死者赤裸着下身，面庞凝固着恐怖。”

　　案发地是艾克医院为其员工在医院附近所租的民房，命案发生后，医院员工全部搬离，而艾克医院，则24小时有4名民警巡逻。

　　董文语在金华杀害另外两人是在4月9日，一对贵州籍姐妹被杀害奸尸，地点在金华经济开发区秋滨街道秋高村一出租房内。记者来到秋高村的时候，董文语的通缉令已经贴在案发地点。对于受害者，村里人并没有印象，村民介绍说，案发后村里增加了路灯和几个监控摄像头，村里增添了一些安全感。

　　浙江省公安厅对案件进行了定性：因夜盗侵财引起杀人、遇女性奸尸的案件，其第一动机为财，第二动机是因色起意。警方认定，案犯利用凌晨1-3点事主熟睡之际爬窗入室，先在事主的衣裤、箱柜中翻找财物，如未惊动事主，盗窃后即离开现场；如盗窃中惊动了事主，即持刀将事主杀死并切颈后，在现场继续翻找财物；对女性被害人，则割破衣裤，在床边奸尸。

　　江西上饶的杨梅，是董文语系列案中已知的首个受害者。她住在信州路桥家园后的一栋3层民宅的未婚夫家，3月4日晚，新年刚过，即将生育的她和未婚夫在熟睡之中。杨梅已记不起董文语进入他们房间行窃的前后，其公公江宗狗说，他儿子在睡梦中感觉到杨梅抓了自己一下，他醒了，手上有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血，他惊恐中发出声音来，然后听到“咚”的一声，有人从二楼跳了下去，逃之夭夭。

　　杨梅的未婚夫起来一看，杨梅已是人事不省，头部遭到重击，床上都是血。董文语用来打杨梅头部的，是江家放在1楼的一块重20来斤的磨刀石。据警方勘查，董文语是从邻居家的窗户爬到2楼的，邻居家2楼的门锁上了，于是进入江家。在江家董文语上下3楼找了个遍，其间还在3楼房间的窗下拉了一坨屎，也许是他觉得不雅观，于是用房间里的一床棉被盖住。几天以后，江宗狗去把棉被一揭……说到这江宗狗皱起了鼻子和眉头，满脸恶心的神态：“这是短命鬼做的事。”

　　25天后杨梅才有一点清醒，她在想：“我为什么在医院？”9月份记者见到她时，她的头部仍然有一大块凹陷，要把头骨补上需要一大笔钱。出事后未婚夫不见踪影，她生的女儿被江家抱走，没有人理她，所以她回到娘家住。她和未婚夫已订婚并生小孩，但并没登记领证。

　　就在杨梅恢复意识的那天，3月29日，福建省福鼎市山前街道彩虹新区，16岁被害人王某被董文语杀死并奸尸；5月26日上午，江西省上饶县旭日镇旭日村，董文语攀爬下水管进入一豪宅，将27岁的女主人熊某扼颈杀死，然后奸尸。

　　“杀人者恨社人”

　　3月11日，杀害何瑞寅和张明燕后，董文语用死者鲜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恨社人”6个字，令人毛骨悚然。在董文语的“杀人日记”中，写有“我恨社会、社会也恨我”的话语。

　　他的“恨”从何而来？

　　似乎应该从他的家庭谈起。然而在他的家乡浙江温州平阳县龙尾乡百尖村，如果不是犯下了惊世大案，董文语这个人已经从村民们的记忆中消失。即使如此，村民们对董文语也只能说出只言片语。

　　百尖村，在平阳西北部的大山深处，十几户人家相隔很远，近似原始生态的树木把鸡鸣犬吠之声掩盖了——一个闭塞的村落。村里没有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老人。村中的人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懂普通话，在当地司机的帮助下，记者了解到董文语儿童时期的一些经历。据村民董关顺说，董文语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精神失常离家出走，也有人说是改嫁到外地，他的父亲董希定平时就有小偷小摸的行为。据悉，董希定在2006年1月因故意伤害致人轻伤负案在逃。无父母管教的董文语和奶奶一起生活，乡邻认为家庭的悲剧让董文语性格变得孤僻。

　　“他这么高的时候就出去了。”董关顺把手放在腰间以示董文语当时的身高。董文语离家漂泊是小学三年级，11岁的时候，从此没有回来，乡邻们对他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那个时候，直到今年8月份，村民们才提起作为通缉犯的董文语。

　　村民说，董文语有一个哥哥，自从其奶奶十几年前去世后再没有看见过他家的人。在村民的指点下记者找到了董文语的家，路边的一间房屋，已经倒塌一半，满是乱石杂草。

　　董文语的“杀人日记”中还记载着他对某些人的不满。他曾有个女友，但后来离开了他。董文语在笔记本中写道：“没和她道个别，我想没这个必要。如果不是她……不要我，我想我不会走今天这种地步。”下面写了个大大的“恨”字。

　　董文语把他的恨施加于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像董文语，河南杨兴海，内蒙古集宁孙鑫等杀人强奸犯，他们都有共同的心理特征，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变态。这种变态心理源于恋爱、婚姻的挫折，不被异性看重，对异性有自卑感，没有渠道与能力与异性发生性行为，于是用奸尸来实现一种代偿性满足。”中国政法大学青少年犯罪研究所副所长马皑这样解释董文语的变态行为。

　　而江西一位刑警人员则说，董文语个子矮小，只有158厘米，他没有完成强奸行为的能力，所以才先杀后奸。“杀人日记”的另一页，董文语写道：“真没想到我的人头直(值)10万元，以前自以为是烂命一条，没想到还有人出钱让我死。今天，我来到云南边境，本想逃去缅甸，可一想身边的钱已所剩不多，出境后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再回浙西杀个痛快。”浙西即是金华。对于3月11日在杀人现场留下的“杀人者恨社人”，金华警方估计，凶手如此嚣张，对金华似乎特别仇恨，可能曾被他们抓获过，凶手是在挑衅警方。有消息说董文语在案发前曾受到过金华江南公安分局的非善意对待。

　　根据警方资料，董文语1998年因犯故意伤害罪被温州市鹿城区人民法院判刑1年6个月，1999年4月刑满释放，1999年9月10日因犯盗窃罪被杭州市滨江法院判刑2年6个月，在服刑期间多次违规，表现较差，2002年3月9日刑满释放。后在浙江金华江南、东阳、福建等地有多次违法的行为。

　　全国蔓延的恐慌

　　据已知案例，董文语今年所犯的系列案依次是3月4日在江西上饶信州，3月11日在浙江金华西关街道，3月29日在福建福鼎，4月9日在金华开发区，5月26日又在上饶县。金华警方的材料显示，6月底董文语可能来到福建莆田一个小寺庙出家，几天后失踪。

　　8月中旬，董文语出现在桂林火车站。据警方一位人员说，警方截获了董文语用手机给他哥哥打的电话，他哥哥焦急地对他说：“你怎么还在打电话，你不知道你已经被通缉了吗？”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董文语找到了那张夹在他笔记本中的通缉他的报纸，而警方也获知他在桂林。但董文语还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跑掉了。

　　10月23日，董文语在浙江瑞安出现。11月16日董文语在四川宜宾落网，据其交待来宜宾已有9天，是从云南昭通来的。

　　“神出鬼没、有很强的野地生存技能还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的连环杀手董文语带来了极大的恐慌。“自案发以来，‘3·11’系列案件就成了人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特种兵杀手’、‘变态杀人狂’、‘红衣女子的天煞克星’……种种谣言如洪水泛滥般浸漫在大街小巷。一时间，人们谈‘3·11’色变，金华市区陷入了一片人人自危的恐慌之中，人们不禁自问：这样的悲剧还会不会重演？下一次悲剧的主角又该轮到谁？”董文语落网后，金华警方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

　　金华艾克医院不远处，是金华大学城，若干学校坐落其中，恐慌自然也在学校里蔓延开来。

　　4月25日，金华职业技工学校的学生“半山腰的火焰”在各大论坛发表《金华惊现多起连环杀人案，犯人尤其喜欢杀女性！！！》的帖子，敬告各位网友晚上早点回家，锁好门窗，居住地不怎么安全的地方，应多加小心，尤其是两个或两个以下女性。“半山腰的火焰”说，他发的帖子“决非危言耸听，更加不是制造恐慌”。帖子还说，“金华市公安局局长楼志浪称，如在本月底破不了案，他将辞去局长一职。”

　　4月27日，“半山腰的火焰”被金华江南分局拘留。警方说他“严重扰乱了社会公共秩序，危害了群众安全感。”“重大案情不应该由个人来发布，因为扭曲和夸大不能得到控制。但一个案件尚未查清之时警方应不急于辟谣，人们产生焦虑也是正常的，这就要求布控，给民众以安全感，最重要的是及时破案，命案必破才是最大的安全感。”马皑说。

　　8月份，董文语通缉令下发后，董文语恐慌更是在全国蔓延开来。其传播途径除了口耳相传，最迅速、更广泛的还是来自网络。

　　8月，董文语在广东的消息更是沸沸扬扬。人们把所听到的杀人案件统统与董文语联系起来，高尔夫山庄杀人案被说成董文语干的，三灶女工自杀也说成是董文语所为。

　　警方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7月26日、27日，海南海口两乡镇发生一起“疯子”袭击村妇并强奸一名幼女的案件，警方初步判断该强奸犯与公安部A级通缉犯董文语体貌特征相似。当地媒体报道说“A级通缉犯董文语逃到海南？海口500警民包围甘蔗林抓捕”。

　　谣言止于事实，没有人被拘留，东莞的企业得到“嫌疑人董文语有可能流窜到东莞，望企业的企管人员做好招工把关、宿舍管理及安全防范教育”的提醒。

　　江西上饶的江宗狗，董文语光顾后他把房子卖了，据他说亏了20万；浙江金华江南开发区西关街道董宅社区上坞街53号203室，命案发生后，房主打扫粉刷后出租给了附近大学城的一对学生情侣，秋滨街道秋高村的出租屋，同样打扫粉刷后出租给同样来自贵州的一个打工家庭。他们之前不知道他们所住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命案，当他们知道后不禁心中一紧。

　　本报记者 丰鸿平（南方都市报）

责任编辑：林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