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河，当地菜农用3911给韭菜灌根呈半公开化。

瘦小的韭菜卖不上价钱，这个没用3911灌根的菜农感叹道：“用3911伤害城里人，不用伤自己。”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王黎明

　　编者按

　　上世纪80年代《泰晤士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认为西罗马帝国是由于“铅中毒”而衰亡的。罗马城的供水管道是用铅制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铅逐渐被锈蚀，长期使用这种铅水管的罗马人智力因此下降，以致于到公元5世纪时，他们缺乏应付帝国内外危机所必要的智力。

　　今天我们把食品安全，尤其是菜篮子的安全与罗马铅中毒相提并论并非为了惊世骇俗。专家们的研究早已得出结论，长期食用高毒农药(包括3911)喷洒过的蔬菜(水果、茶叶)，会产生慢性中毒，影响人的神经中枢，甚至导致畸胎、癌变等病症。

　　本刊的调查的确让人震惊，毗邻北京的河北省香河县竟有数万亩施用高毒农药3911的韭菜田。每当农民用3911给韭菜灌根时，其刺鼻味道数里可闻，那么为什么在长达5年的时间里，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却闻若未闻？

　　当年为了解决蔬菜缺乏局面而实行的菜篮子工程的确为百姓解了忧，分了难。如今，为了公共食品安全，我们为什么不再进行一个新的“菜篮子安全工程”呢？但愿我们看到的香河3911韭菜事件仅仅是个个案；但愿只收费不检测式的“绿色通道”仅仅是个别地方的疏漏。

　　食品安全事关民生，全社会都应该来关心百姓的菜篮子安全。

　　2004年4月7日中午，北京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在数十辆满载韭菜的农用车前，菜商们正忙于讨价还价、装卸搬运，生意好不红火。在一菜摊前，菜贩告诉记者，肥厚、叶宽、个长、色深的韭菜每斤7毛，看上去较瘦小的、色发黄的每斤6毛。在一卖萝卜摊前，当记者赞叹现在的韭菜长得越来越好看时，这位摊主的回答着实让记者大吃一惊，“看上去肥厚、叶宽、个长、色深的这些韭菜都是用3911(甲拌磷乳油，属国家明令禁止用在蔬菜上的剧毒农药)灌根(菜农给韭菜浇水采取漫灌方式，通过河渠和地垄直接把水漫进菜地里，在漫灌中，把3911直接或者通过水桶倒进水里，直接渗透到韭菜根部，俗称灌根)的”。通过记者的调查，这一说法在多位菜贩中得到证实，记者还发现，这些韭菜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河北香河。

　　2004年4月8日上午，河北省香河李庄蔬菜批发市场。这里的热闹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北京新发地，但这个市场有个很明显的特点——以销售韭菜为主。记者以要购菜为由，结识了一名叫李泽春的菜贩，这位自称在李庄最早做蔬菜买卖中介服务的中年汉子告诉记者，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卖出了9万多斤韭菜，这些韭菜分别销往北京、辽宁和内蒙等地。“香河的韭菜占北京市场的1/3以上”，说到这一数据时，他显得很是得意。当记者问道这里的韭菜是否用3911灌根时，得到了他坚决的否定，这也难怪，在记者来李庄的路上，“举无公害旗，走致富之路”的宣传标语很是醒目。

　　关于3911是否用在韭菜上，记者得到了两个相反的答案。为了求证其中真伪，记者随即进行了调查。

　　3911灌根——香河人的致富经

　　据当地人介绍，家具、包装和韭菜是香河经济三大支柱产业。其中韭菜主要产自五百户镇和前屯乡，尤以五百户为最。所以记者把调查的对象主要放在了五百户镇的李庄村、骡子王村和前屯乡的后湾村。

　　在后湾村的一块韭菜地里，记者与一位正在地里干活的老汉聊了起来。谈起怎样用3911给韭菜灌根，老汉毫不保留地给记者讲述了一遍。“一年中，必须大规模用3911给韭菜灌根两次，一次是开春时，一次是白露前。”“韭菜只能割三次，在韭菜刚种下时灌一次，割三次后再灌一次。”“一般情况下，一亩地用一斤，像我这块地，两瓶(1000克/瓶)就够了。”老汉还向记者抱怨说，现在也不知是药效不够还是韭蛆更能耐了，灌两次都不太好使，有时还需要中间再灌，不过量不能大了，否则会把韭菜“烧”坏。

　　“其他人用3911灌根吗？”

　　“在我们这，种韭菜都用，不用就长韭蛆，那就完了。”

　　“除了用3911还有什么？”

　　“也有用1605的，但还是用3911的多，用完3911，再上点鸡粪、化肥，韭菜保准长得好，绿油油的，又肥又厚。”

　　老汉告诉记者，他种韭菜才3年多，附近李庄种韭菜已经很长时间了，香河大规模种韭菜也是从李庄开始的。用3911给韭菜灌根就是李庄发明的。“看人家种韭菜挺挣钱，我也就跟着种了，反正比种粮食强点。”老汉最后说。

　　与这位老汉相比，李庄的村民显得谨慎得多。一正在给韭菜浇水的村民见记者走近，远远地就向记者这边张望，见面第一句话就问道：“是不是查3911的？”当记者表示自己是来割韭菜的，他警惕的表情才变得温和一些。

　　“再灌一次水，就可以割了。”

　　“现在还能灌药吗？”

　　“现在哪能灌呀，现在灌韭菜会走稍，不行。”

　　“那咱种韭菜是不是都得灌药呀？”

　　“肯定得灌，不灌药长蛆呀！”

　　“都灌3911？”

　　“都灌。”

　　在骡子王村一韭菜地里，一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割韭菜。

　　记者直截了当问道：“现在灌根还用3911吗？”

　　“早就不用了。”

　　“有人来查吗？”

　　“有啊，我们村前两年就有一个被人家发现了。”

　　“你们都用3911灌根，怎么才有一个被发现呀？”

　　“他们也不能天天在这盯着吧！再说不用不行呀！”

　　“你买的3911一瓶是17元吗？”

　　“我们这一瓶是17.5，整箱买才17。”

　　“一箱多少瓶？”

　　“12瓶。”

　　3911灌根在香河是个公开的秘密，那么农民们为什么非要用它呢？

　　后湾村的那个老汉和记者算了一笔经济帐。“一亩韭菜一年用一瓶3911，一瓶17元，这样下来我家8亩地光药钱就得200多元。如果不用3911，用乐斯本(国家允许使用的低毒、低残留农药)，每瓶12.5元，它也能杀蛆，但没劲，十几天就得灌一次，算下来，用乐斯本一年一亩地成本要比用3911高出300元左右。”“一亩韭菜种得好的，能有个5000多元的收入，像我这样没人家会侍弄地，一亩地也就有个2000多元的收入，如果用乐斯本，除去药钱、化肥钱，说不定还赔钱呢！”“就像我们人均才9分地，又不会干其他的，基本上都种了韭菜，如果韭菜赔了，那我们还吃什么呀？”

　　“现在城里人买菜也特讲究，如果韭菜瘦小、发黄，他们就不爱买，我们也卖不上价钱；”“用3911灌根后，韭菜就会长得很漂亮，也好卖，这也是市场需要呀！”末了，这位村民还善意地提醒记者，吃韭菜，别吃头刀，因为头刀韭菜农药残留最高。

　　李庄的一个村民抱怨说，用乐斯本、韭蛆净等农药太麻烦。“我们也知道不让用3911，但让用的药不好使呀，就象韭蛆净10天就得灌一次，太耽误时间了。种韭菜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特别是割韭菜时，我们还得花每小时3元请别人来帮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灌它呀！”“如果市场上有特好使的，国家还让用的，那我们也不会用3911，我们也知道那是剧毒呀，对身体不好。”“可现在市场上有这种药吗？”他还反问记者道。

　　在李庄一路边，一对天津夫妇正在收一村民的韭菜。村民正在抱怨天津夫妇给的价太低，天津夫妇说：“你也不看看你的韭菜，还小还瘦，色还发黄，我还给你3毛7呢，说不定到了市场上3毛都没人给你。”村民笑着说：“我这韭菜怎么啦，我这可是没用3911灌根的绿色食品呀！”记者随即上前问道：“别人都用3911灌根，你怎么不用呀？”“买3911还得托关系，我去年底嫌麻烦，就没买，另外我想我多用点鸡粪，觉得也没问题，可你看看韭菜，长成这样，人家都卖5毛6毛，我这还不到4毛。”“算了吧，就你这韭菜，还绿色食品呢，我都不能在天津市里卖，只能到下面县城卖，县城人买菜不太挑，要是在市里头，这菜都不一定能卖出去。”天津人接茬道。

　　“大城市里哪个人的命都比我的命值钱，咱们用3911灌根确实对他们的身体不好，是害他们，可不用药灌，韭菜又卖不上价钱，用3911伤害他们，不用自己又受损失。”“城里人说农村人野蛮，种菜用毒药，可城里人哪里知道，我们不用毒药，菜就被虫咬，吃饭都成问题。他们讲健康，我们要挣吃饭钱，就象我们村，要安装自来水，每家要交250元，我们跟谁说理去呀？”

　　3911助阵——毒韭菜丰收在望

　　一村民告诉记者，分辨灌根时用没用3911很简单，用鼻子一闻就知道，“3911味特大，离几里地都能闻见，开春时，这儿全灌，整个村都是药味，把人熏死了。”

　　为了找到灌根的线索，记者徒步穿梭在韭菜地里，还不停地向四周做着深呼吸的动作，果然，不一会，记者就闻到了刺激的药味。顺着药味走去，一夫妇俩正在灌根。水泵嗡嗡作响，白哗哗的水顺着之前挖好的渠道流向地里，男人正在地里用铁锹修补地垅，以防水外流，女人则站在地头不时地往水里倒药。在渠道上架了一块木板，上面放着一个用过的旧塑料桶，桶里是呈黄色的液体，在接近底部的地方，塑料桶被割开一个直径约1厘米的圆洞，这样，桶里的液体随着下面的水流自然、均匀地流进了地里。

　　女主人告诉记者说，他们在往地里灌除草剂，桶里黄色液体就是除草剂。但让人不解的是，除草剂是不会发出刺鼻气味的，那记者闻到的刺鼻气味从哪里来的呢？记者注意到，在地头放着几个瓶子，能直接看到的几个瓶子都有明显的标签，很容易辨认出是除草剂，其中有一个瓶子被放在了最里面，上面没有任何标签，记者靠近后发现，原来刺鼻的气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

　　“除草剂应该没气味，怎么现在气味这么大呀？”记者向女人问道。对方无语。“是3911吧？”“对。”“那怎么没有标签呀？”“3911瓶大，我分开装了。”

　　与这对夫妇相比，另一处正在用3911灌根的村民就大胆得多。水流依然哗哗作响，而旁边放着两瓶3911，其中一瓶还没打开，而另一瓶还剩个瓶底。记者随即问一正在旁边施肥的中年男子，“这是谁的3911呀？”“我不知道。”“现在不是不让用了吗，怎么还用呀？”对方还是回答说不清楚。但周围刺鼻的气味随风已经被吹出几里开外。

　　记者在骡子王村一韭菜地里的发现，更让人吃惊。在一条不到20米长用以灌溉用的渠道里，记者共发现了26个3911空瓶子，其中有半数以上标签上的文字还清晰可见，“55%甲拌磷乳油、3911、天津市迎新农药有限公司”等字样非常醒目，一般情况下，在露天环境里，这些纸质标签上的文字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就会褪色，看不清字样，可见，这些清晰可见的瓶子是村民刚使用完随手丢下的，与此相对应的是，周围韭菜地里依稀能见灌根后的水印。而这里的韭菜，无一例外地长势喜人，看上去一派丰收的景象。

　　3911销售——红红火火的地下交易

　　与记者轻易见到村民用3911灌根以及被随手丢弃的空瓶子相比，想买到3911却是件很难的事情。在李庄一农药门市部里，当记者提出要买瓶3911时，店主不但告诉记者这里不准销售3911，而且还特意地强调了，他已经有好几年不卖那东西了。“既然不让卖，那农民手里的3911从哪来的呢？”“我哪里知道，反正国家不让卖，我们也不卖。”记者随后又询问了几家农药店，得到的答复基本相同——好几年都不卖了。

　　为了弄清楚3911的来历，记者来到香河县城。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他曾经给县城里的农药门市部运送过敌敌畏和3911，在他的帮助下，一农药店工作人员给记者道出了其中的奥妙。原来，一些设在村里的农药店，因为业务的关系与县里的大批发点比较熟，这些大批发点购进3911等剧毒农药后，违规销售给村一级的药店，然后由他们直接对村民销售，这样3911从这个仓库到那个仓库，市面上一般看不到。村一级的药店对于不认识的村民，是绝对不销售的。这就是记者买不到3911的原因。

　　这位销售人员还告诉记者，由于香河韭菜种植面积非常大，而村民们种菜都需要3911，所以他们的生意非常红火，“都是一车一车的卖”。巨大的经济利益是这些药店铤而走险，愿意大批量进货的原因。至于符不符合规定，是否损害人民健康，早就抛于脑后了。

　　毒菜进京——敲响食品安全警钟

　　记者电话采访了五百户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他告诉记者，五百户镇的韭菜种植面积在3万亩以上，而且受其影响，周边的刘宋镇、前屯乡，甚至是天津的武清县等都大面积种植韭菜。这里的韭菜远销东北、内蒙、北京、天津和河北周边等地。谈到香河韭菜销往北京的情况，“别说占北京市场的1/3，我看1/2都不为过。”他说。

　　他还告诉记者，当地的韭菜种植全部实现了无公害处理，禁止使用高毒农药，现在菜农都用低毒、低残留农药乐斯本。为此，当地政府还组建了以副镇长为首的巡查小组，对当地菜农使用农药情况进行检查。在问到当地政府部门有没有检测手段对外销韭菜检测时，他告诉记者，现在还没有，但准备购买仪器，“大城市，尤其是北京人，吃菜讲究着呢，如果他要知道菜里有毒，再好的菜他也不吃，所以我们要购置仪器，从这里把毒菜进京关口堵住。”

　　但让人不解的是，当地菜农在使用高毒农药3911给韭菜灌根时，药味刺鼻，几里外甚至都能闻到，用当地人的话说，村民都用3911灌根时，整个村庄都充满毒药味，就象毒村，从村边走过的人都要捂住鼻子，快速跑过。那么当地的巡查小组怎么就闻不到呢？难道他们真的对当地农民用3911一无所知？事实上，当地人，包括当地政府人员，对这种情况都心知肚明。一位村民的话更是直接：“谁管谁呀，我们这儿都用，我没见过一次查的。”

　　走京沈高速，只需50公里便可到香河。由于香河有靠近北京的优势，其低廉的劳动成本、低廉的运输价格，再加上肥厚、叶宽、个长、色深这些好看的优势，其所产韭菜在北京市场上很是畅销。

　　香河人吃自己种的韭菜吗？通过记者的调查发现，香河人自己都不吃用3911灌根过的韭菜，如果要吃韭菜，也是在屋前房后少种一些不用农药的真正绿色食品。

　　“吃灌根过的韭菜容易拉肚子。”这是当地人对3911处理过韭菜危害的认识。事实果真如此简单吗？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沈群副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3911属高毒农药，国家禁止其用于蔬菜、茶叶等作物上，像这种香河菜农直接用3911对韭菜进行灌根是绝对不允许的，其残留可导致食用者头痛、头昏、无力、恶心、多汗，呕吐、腹泻，重症可出现呼吸因难、昏迷、血液胆碱脂酶活性下降等。另外，3911在人体内不容易被分解，如果长期食用这种有毒韭菜，那么身体内的毒素会越来越多，从而诱发更多严重危害。

　　在北京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产自香河的韭菜被菜贩们用农用运输车、三轮车等交通工具再批发到北京的其他农贸市场，经过几转手后，到了社区，到了市民手中时，经过剧毒农药3911灌根过的韭菜则被做成韭菜馅饺子，一家人围着桌子，欢快地享受着热腾腾的饺子美味。而在从香河李庄奔北京的公路上，一辆车牌号以京G开头的货车满载韭菜，正疾速前行，惟恐耽误了市场商机，在其车前挡风玻璃下的“绿色蔬菜，畅行无阻”8个大字却格外醒目，很明显，拉着“绿色”韭菜的货车要直奔北京。令人费解的是，用过3911的韭菜“绿色”又是从何谈起？

　　责任编辑：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