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伟/文

　　2004年1月，塞外山城张家口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面对严寒，人们常常选择呆在室内。而这样的天气，对监号内生活的人来说却是另一番情景。随着放风铃声响起，统一着装的服刑人员便迫不急待地冲向室外，争相去大操场享受自由的空旷。可是在这群人中，一名中年妇女总是倚墙而立，不靠前，不参与，只是远远望着“同伴们”扔胳膊甩腿，尽情享受冬日的阳光。

　　有人开始议论，也有人试图和她攀谈，可她却视而不见，显得异常孤傲。尽管穿着一样，但从那眼神、身段和气质上，人们很容易判断出她没“进来”以前绝非普通女人。这话不假。她就是原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之女程悠兰。

　　背景：一个显赫家族的毁灭

　　对于曾在河北政坛红得发紫的程维高，人们并不陌生。然而，一条新华社的消息却一下子宣布了一个显赫家族的毁灭。

　　2003年8月9日，新华社向国内外发布消息：“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对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程维高严重违纪问题进行了审查，决定给予其开除党籍处分，撤销其正省级职务待遇。

　　“经查，程维高在担任河北省主要领导期间，插手行政事务，为他人和其子程慕阳谋利，给国家造成巨大经济损失；放任配偶子女利用职务影响，进行违纪甚至违法犯罪活动；利用职权，对如实举报其问题的郭光允同志进行打击报复；与其配偶收受他人翡翠摆件等一批贵重物品；前后两任秘书吴庆五、李真违法犯罪分别被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和一审判处死刑，程维高对他们利用其职务影响进行犯罪活动，负有重要责任。”

　　文中提到的程维高之子程慕阳，因涉嫌犯罪潜逃国外，正在被司法机关通缉；其配偶已被司法机关立案侦查；第一任秘书吴庆五被判死缓，正在华北某监狱服刑；第二任秘书李真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于2003年11月13日在河北省唐山市已被执行死刑。

　　程悠兰是程维高的女儿，在家排行老大。程悠兰因涉嫌偷税漏税于2003年2月11日被河北省公安厅刑事拘留，3月18日经河北省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10月16日被河北省张家口市桥东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2004年1月7日，张家口市桥东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程悠兰有期徒刑3年，缓期5年执行，并处罚金708.99万元。

　　程悠兰是怎样走上犯罪道路的？她在“程氏家族”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这对外界来说是一个谜。

　　成长：爱护女儿没商量

　　程悠兰的人生之路丰富多彩。

　　1957年2月18日，程悠兰出生在江苏省常州市。她从小生性活泼，聪明伶俐，能歌善舞，一直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学到高中，程悠兰学习刻苦，虽受到“文革”的冲击和干扰，但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她顺利地当了一名护士。

　　没有工作想工作，有了工作却不珍惜。这是人们对程悠兰的评价。

　　由于她性格外向，喜动不喜静，当了护士后就发现这般枯燥的生活完全不适合自己，尤其这伺候人的差使，更不是自己的初衷。刚上了两年班，她就厌烦了这一行。

　　这时候，程维高的“官运”已经如同火箭升空，由常州市计委副主任升为建委主任，1980年至1983年两年间又升为常州市委常委、副市长，市委副书记，接着又坐上市委书记的位置。

　　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大权在握的程维高，随着官职越做越大，权力也越来越大，给女儿换工作自然是小菜一碟。

　　不久，程悠兰根据自己喜欢唱歌跳舞的爱好，顺利“转轨”进入了歌舞团，当了一名演员。她脸蛋虽然长得漂亮，但个头只有1.60米左右，加之半路出家，随后又嫁夫育女，身体渐渐发福，这样的条件对于人才济济的歌舞团来说，要想有所发展，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摇身一变又进入了党政机关，成了一名国家公务员。此时，程维高已由常州市委书记升任江苏省常委、南京市委书记。1987年，程维高又奉调任河南省委副书记、代省长，三个月后去掉“代”字升为省长。1990年又成为河北省“封疆大员”，历任代省长、省长、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这一干就是十余年。

　　在父亲的关爱下，女儿一路“健康”成长。反过来，女儿也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知识。平时在家里，无论父亲是打电话办公，还是接待来访的部属，“我说过了，别再口罗嗦！”“就按我的意见办。”几乎成了父亲的口头禅。女儿耳濡目染，时间长了，也喜欢起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来。

　　下海：你方唱罢我登场

　　从护士到演员，从演员到国家公务员，程悠兰一步比一步走得顺利。然而，不久，她却又果断地放弃了大放光明的仕途，选择了下海经商之路。程悠兰作出这一选择，有两个人从中起了关键的作用。一个是吴庆五，一个是李真。

　　吴庆五是程维高的第一任秘书，1954年10月19日生在江苏省南京市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他脑瓜子灵，有文化，能说会道，24岁便调入南京市委办公室，司秘书一职。1984年，程维高担任江苏省委常委兼南京市委书记，吴庆五出任程的秘书，职务是副处级；程维高调河南，吴庆五跟河南，官居正处级秘书；程维高调河北，他又随程来到石家庄，官又升一级，1992年11月，被任命为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

　　程悠兰是在27岁那年认识吴庆五的。几次接触后，她就发现只比自己大3岁的吴庆五为人随和，办事稳妥，远比同龄人老练和沉着，不由很是佩服。

　　1993年下半年，吴庆五一个决定，让程悠兰吃惊不小。这年的8月17日，吴庆五向河北省人民政府递交了辞职报告，决意下海经商。放着国家副厅级干部不当，为啥自找苦吃？吴的理由是：官场如战场，天天你争我斗的，十几年打拼下来，太让人失望了。

　　程悠兰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有同感。

　　吴庆五对自己的经商能力充满了信心。早在辞职之前，他已经利用程维高的影响，打着程维高的旗号，在商海中小小地练了几把，从钢厂倒卖钢材，从炼油厂倒卖成品油，着实发了一笔。此外，他认为，自己从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到高级秘书，从科员做到副厅级干部，职务和待遇难以再往高处发展了，何不趁程省长的位高权重和自己平时结交的特殊社会关系，在商海大大地干上一场呢？

　　很快，吴庆五就从商海传来了“好消息”，先受骗，后“盈利”，死死抱着程维高第二任秘书李真这个“后台”，空手套白狼，通过私分国有资产赚了2000万元。他不仅注册了多家公司，还在北京购买了多处住房，购买了进口小轿车，还送儿子出了国，又花钱包养起“二奶”。

　　这一切让程悠兰看在眼里，也便产生了下海经商，趁年轻大赚一笔的想法。

　　在这关键时刻，弟弟程慕阳为姐姐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程维高来河北后，其老家一些“商人”跟着扑了过来，专门求程维高给予关照，在河北做生意。不久，由程维高出面，程慕阳与“南京二建”合伙做房地产生意，几乎垄断了石家庄所有的建筑工程，不计其数的人民币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的私囊。由此，程慕阳在江苏、河北、北京等地注册了上百家公司，利用其父的影响，疯狂敛财，保守估计也有两个亿。

　　弟弟发财了，岂能忘了姐姐。程慕阳希望程悠兰和自己一起赚钱。面对弟弟的邀请，当姐姐的再也坐不住了，此时，她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因程悠兰的丈夫见妻子已无心过安稳日子，便提出了离婚。1995年，程悠兰与丈夫正式离婚，女儿由程慕阳出钱，求学于加拿大，自己则单身进了北京。

　　对于儿女的举动，程维高大加赞扬，曾在不同场合和不同时间这样说：“我是一个掌握很大权力的大省党委书记，我在官场已经得到了这个地位。我的儿女在商场上能取得很大成功，也是光宗耀祖。”

　　呛水：自有贵人救上岸

　　1995年8月，程悠兰到北京佳瑞广告公司(大股东为程慕阳)任主管财务的副总经理，该公司注册资金108万元，股东分别有程悠兰、程慕阳等。

　　程悠兰一直认为自己是干一行成一行，从没有怀疑自己的能力，可是一下海，情况却变了。她两眼一抹黑，不知要干些什么。单独联系业务，对方说不认识她，不愿和她做生意；她打出“朋友”的旗号，人家说必须要让她朋友亲自来，压根不买她的账。她处处碰壁。这令她始料不及，由此心烦意躁，体会到了被呛水的味道。

　　就在这时候，“贵人”来相助了。这人就是李真。

　　李真一见她就大姐长大姐短的，十分热情。而她对李真并没产生好感，从某些方面说还有些讨厌。李真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为了假装有学问，还专门配副金丝眼镜戴着。

　　包子有肉不在皮上。李真通过自己的骗术，不知骗了多少人，包括吴庆五，包括程维高，当然也跑不了程悠兰。

　　李真小程悠兰5岁，于1962年出生于河北张家口市一个干部家庭，1988年大专毕业后，先后在张家口市涿鹿果树场等部门工作。后来，李真通过关系于1990年调入河北省政府办公厅任秘书。这期间，程维高也奉调来河北任代省长。因为工作关系，李真与随调来的省长秘书吴庆五认识了。喜攀高枝的李真看出吴秘书与省长关系非同一般，便竭力套近乎，很快套牢了吴庆五。吴庆五就把李真推荐给了程维高做第二任秘书。

　　李真为讨好程悠兰，鞍前马后，四面出击，使出浑身解数，为程悠兰打开局面立下汗马功劳。

　　犯罪：在不知不觉中

　　在李真及其狐朋狗友的关照下，佳瑞公司很快有了进项。1996年12月，程悠兰揽到一笔生意，代理北京一家保健品有限公司与中央电视台播放广告协议。12月25日，佳瑞公司与中央电视台签订协议，这家保健品公司向中央电视台支付了1997年2月份的广告费，央视则把金额为近318万元的发票开给了佳瑞公司。有了一笔业务，程悠兰欣喜若狂，与弟弟程慕阳密谋一番后，指使会计将该发票记入佳瑞公司账簿，抵顶了当月入账的1996年部分营业收入371.5万元中的大部分，由此少交纳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营业税及城市维护建设税。

　　程悠兰在违法犯罪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后，她的胆子变大了，有业务就做业务，没有生意就干脆玩起了“空手道”。

　　1997年12月，程悠兰从深圳某文化有限公司要来4张空白发票，虚填广告费共计21.7万元，并指使会计记入佳瑞公司账簿，抵顶了佳瑞公司代理河北某集团公司所作广告业务中获利的21.7万元，再次偷逃了营业税及城市维护建设税。1999年3月，程悠兰打电话联系，并指使手下从河北某地要来4张空白发票，让会计分别虚填广告费共计39.28万元，记入佳瑞公司账簿，从此抵顶了从河北承德某公司取得45.9万元营业收入中的一部分。

　　商场与战场，尤其在首都经商，激烈程度和难度可想而知。每打一仗，程悠兰都觉得身心疲惫。由此，她得出一条“经验”：挣钱不容易，但挣自家老子范围之内河北的钱却易如反掌。

　　1996年6月，程悠兰授意河北某公司将赞助佳瑞公司举办“河北制药杯”桥牌赛的30万元分别汇入程慕阳设立的两家公司的银行账户内，造成佳瑞公司不列收入30万元，少纳一大笔营业税及城市维护建设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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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忏悔：发自高墙电网内

　　程维高在河北主政十余年，“劣迹”斑斑，臭名远扬。2000年3月1日，随着李真被“双规”，吹响了“程氏”家族的丧钟。2003年8月9日，中纪委向外公布了中央对程的处理决定。在这之前，其子程慕阳因涉嫌犯罪被通缉，其妻因严重违纪被立案侦查。这个家庭因程维高的倒台而基本解体了。

　　程悠兰已预感到“程氏家族”的下场，早在其弟外逃时，有人就动员她外出“躲一躲”，而她却执意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怕什么！然而，她错了，2003年2月11日，她被河北省公安厅刑事拘留了。

　　起初，程悠兰认为自己是合法经营，不涉嫌犯罪。被限制自由后，办案人员通过反复向她宣讲法律知识，她这才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清醒的认识。

　　在法庭审理时查明，程悠兰在主管佳瑞公司财务工作期间，违反国家税收征管法规，指使、授意或同意公司的财务人员，采用虚填发票入账、多列支出或者不列、少列收入的手段，为该公司偷逃税款人民币177万元余，破坏了国家的税收征管制度，扰乱了社会市场经济秩序，已构成偷税罪。鉴于佳瑞公司已注销，被告人程悠兰作为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属本案的直接责任人员，对该公司的犯罪行为应依法承担刑事责任。鉴于被告人程悠兰在审理期间尚能认罪、悔罪，并有积极补交税款的表示，可依法酌情从轻判处。据此，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偷税抗税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之规定，依法判决被告人程悠兰犯偷税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并处罚金708.99万元。

　　判决后，在庄严的法庭上，程悠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并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

　　面对“程氏”家族的悲剧，到底是谁害了谁？据知情人讲，在中央宣布对程维高的处理决定后，程即回了江苏老家，他认为是自己害了子女及身边工作人员。随着职务的升高和官欲的膨胀，尤其看到别人利用职权为子女及身边人员谋取好处时，自己也就动了心，还想：自己的孩子和身边工作人员，自己不关心谁关心？

　　而程悠兰现在已认识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该靠父亲、靠朋友攫取不义之财。

　　看来，私心是万恶之源，贪婪等于自掘坟墓。这句话半点都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