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琴的歌，通常是律动缓慢，气闲神定，如同宋代婉约词人的吟唱，清新自然，却又凄然绝美。“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那春已尽，那花已老，忘不了那落花流水的惆怅，也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这里有繁华过后云淡风轻、绚烂过后宁静安详的一份心绪，也有窗外，母亲踩着细碎的步子，到庭院深深处，采撷一朵红蔷薇别在婆娑衣裳之上的岁月反光。

　　我是1976年生人，蔡琴在八十年代大红大紫。光阴的错离，使我不可能在不识愁滋味的年少时便能听懂那浅唱低吟的意境。于是，直到某个夜晚，当我看见温雅的母亲不堪时光的流逝风韵渐失时，当我发现岁月的细纹已开始光临我的眼角时，心灵的耳朵才如叶子般长出，在浩如烟海的曲调中搜寻着蔡琴那份闲庭信步似的古典芬芳。

　　听说，蔡琴是唱着民歌步入歌坛的，并且几十年一路踏歌而来，出了近四十张专辑。这其中，她还广猎电影、写作、服装设计等诸多领域，并颇有建树。去年年末，人老却不朱黄、一颦一笑尚雍容的她还让典雅浑厚、飞月醉花的嗓音再度在北京、上海响起。于是，忠诚的老听众重新浸淫古朴伤感的小调，欲动的新歌迷禁不住侧耳聆听那“红蔷薇啊红墙薇，夜来园中开几蕊，独在枝头照在水”的缓缓律动。

　　此时，母亲的房间里，还是磁带装的蔡琴也在不温不火地娓娓道来，酽酽如浓茶的清香，轻柔地缭绕在薄薄的纱幔上，时光如喧嚣潮水般退去，忘记过去也没有现在，只有沧桑历尽后的平和宽容———戴着花镜在读报也在聆听的母亲俨然而笑———蔡琴不属于浮躁年代，母亲置身于天籁。

　　曾经一度沉溺于同样有着“天籁之声”的 E nya，但她的天籁悠扬高亢，有种心灵战栗的清晰，静谧中让人不敢久听，因为在那种声音的氛围里，仿佛置身墓地，而周围是鬼火闪闪；相比之下，蔡琴女儿红一样浓浓的歌喉多了几分烟火气息，凝韧氤氲，让人宁愿万劫不复地沉醉其中，也不要醒来———“哦，夜风吹，我和影子共陶醉，沧桑属于过往，我有我的影子陪”———细腻的词儿，淡淡的曲儿，带点儿情调的感伤，梳理着属于午夜的歌。暮色沉沉夜如凉水，但依稀有虫鸣。蔡琴像一位画师，描画着旧时光的旖旎，召唤着你在过去与现在的时光错位中，抵达温馨的梦中故乡。难怪不少乐评人就评价蔡琴，“那歌声总是关乎许多往事”。

　　去年的一天，我在母亲家中翻看《无间道》，母亲从内屋循蔡琴之声而来。一个开始学着品评时光的女儿，一位遍尝世间百味的母亲，还有两个同样无可奈何的生活在别人的生活里的男人（《无间道》中的刘健明和陈永仁）共同“邂逅”在那家音响店。两个男人并排坐着，无语，只在聆听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低回婉转———“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的，回升出我心坎。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不停的回想过去……”剧外人我莫名感伤，想起了那个飞鸟与鱼儿的机缘故事：鱼儿无法体会飞鸟的孤独，一如飞鸟看不到鱼的眼泪，然而，冥冥中的机缘让飞鸟驻足于海边，而早已失去体温的鱼儿也抬起了它的双眼，刹那即永恒，但也注定了悲剧；而对于同样是剧外人的母亲，她对剧中人是无视的，她只选择蔡琴，因为聆听蔡琴可以使整个生命放松下来，并在那样的聆听中回味许多事情，“年轻求得圆满，随着岁月走散，忍不住回头看，剩下的只是片段；生命不断转弯，起起落落变成习惯……”

　　现在开始倾情蔡琴，也开始注视渐渐老去的母亲———美不美丽不重要，只那样浓浓声音里淡淡的味道，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