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先生,虽说我已久居城市,并习惯了在城市里过年,但每到过年时,我总是会回想起在老家时的过年情景。我的老家在东北的辽西,辽西的丘陵,苍苍莽莽,绵绵不绝。在群山的脚下,在山间的盆地上,有大大小小的数不胜数的村庄。我的老家坐落在一座叫大柏山的脚下,村子名叫南营子。
这个村子有一百多户人家,有蒙汉两个民族。村庄中央有一条通道横贯东西,那是村庄的主街。村中还有纤陌纵横四通八达的小道、毛毛道,将整个村庄穿连成一个大家。村庄像蚕一样向外吐出几条丝线,那是村庄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村庄前面不远处是座山,山不高,长满松树、山枣树和许多不知名的灌木。我在这个小村中,过了40个年,每个年都乡情浓郁,令人难忘。
北风吹来,村庄进入冬季。农家的“年”在冬天里悄悄地酝酿着。冬季的村庄变得瘦瘦的,树木卸掉了浓妆,变得条理分明,清清白白,简简单单,静静地站在北风中,思考着春天的事情。家家户户的房上、院角都堆满了一垛垛柴草,上面站着灰灰的一群鸟儿,那是家雀,在柴中寻找着口粮。农人并不管它,因为他们已习惯听家雀的叽叽喳喳的叫声,那也是乐趣。炊烟变得懒洋洋的,它慢慢腾腾地从房顶上站起,和附近的树梢亲近,三绕两绕,作恋恋不舍状,最后才极不情愿地骑上风的脊背上,飞走。深冬,常有农人上房,用一条绳子拴着一件又沉又硬的家伙,顺着烟囱放了下去,然后再拉上来,反反复复,十分有趣。这是农人在通烟道。由于上年冬天许多烟尘挂在烟囱壁上,用这个土办法就很容易将烟囱壁上的烟尘除掉。冬天的雪总是在盼望中迟迟才来。雪花飘舞,大地一片银白。村庄前面的山着了一身的白衣,像一个白色巨人。“年”在这一片白茫茫中生长。
辽西的雪总是在年根底下才下得大大的。此时家家户户的房顶、树枝、柴草、墙头都挂满了雪,村庄充满了雪的甜味。雪是老天爷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大雪一停,孩子们便欢呼着跑出屋子。手拿锹铲,把院中的雪集中在一起,做成雪人。雪人的眼睛是用煤块做成的,又黑又亮,鼻子是用包米做的,像一个酒糟鼻。孩子们围着雪人,比比划划,说说笑笑,快乐无比,人们发现此时的雪人的笑容也分外灿烂,雪人笑着笑着,年就到了。大人则喜欢在下雪天摆上一个小木桌,炒上两个小毛菜,烫上一壶白酒。一边赏雪,一边喝酒,心中盘算着过年的事情。酒的度数高一些才好,农人喜欢喝烈一点的酒,不喜欢喝淡而无味的低度酒。农人认为,低度酒是城里人摆样子用的,而真正喝酒的人是不在乎什么样子,暖心的酒才叫酒。
一进腊月门,村庄便年味浓浓了。在农村,有很多人家会做爆竹,他们边做边放。于是,白天夜晚总是有爆竹在村庄的上空炸响,报告年关的到来。此时,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一般人家首先要杀一口猪,一家几口吃个够。于是,整个村庄,到处响起猪的嚎叫声。这是过年的一个声音。家家户户还要磨黄米蒸粘豆包和粘糕,于是家家户户都飘出黄米的香味。一般农人一次要蒸上几大锅粘干粮,用于腊月和正月吃。冬天气温低,把粘豆包和粘糕放到一个闲屋里,便冻好了。想吃的时候,就取出一些,放在锅中一热,便可享用了。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家户户户开始贴对联、挂“福”字,屋里还贴上财神、灶王,屋里屋外充满着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在除夕夜,孩子们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焕然一新,大人们也把自己装饰一番,都显得精神抖擞。天一黑,村庄像开了锅一样,爆竹响成一片,各家各户都挂起了火红的灯笼,人便通宵不睡,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夜间新旧年交替之际,全家要吃饺子,吃饺子之前,要“发纸”,就是烧纸给先人和神灵,并集中燃放鞭炮,把热闹的气氛推向极致。第二天一早,人们便挨家挨户拜年,送上一年最美好的祝愿。此时,大家分明成了一家人,乡情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澎湃,村庄充满了氤氲的人气。
正月里,人们都陶醉于过年的喜庆气氛中。整个正月,大家只要是新年第一次见面,都会互说“过年好”。连平时两人心中互存芥蒂的人,也由于两人相互道声“过年好”而重归于好。
一出正月,农家的“年”便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