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雪了，早晨拉开窗帘看见银白的一片，这雪让人喜。我故意走在有雪的地方，听咯吱咯吱的声音。沂水路和广西路这一带，老房子很多，颜色很艳，红红绿绿的，撒上一层白，正是酒至微熏腮上的红晕，刚刚好。

　　莒县路上的房子挺普通的，走过去了，想起二号是原来的图书馆，又折回来。还是意料中的破旧，不过高门大屋，可以想见当年的堂皇。二楼的走廊上方挂着长长的木板，看上去像匾，却没有字。借着光线，再仔细看，隐约可见油漆下的四个字———“寰海镜清”。楼里静静的，只有尘埃在光线里游动。我们只好敲门，邻居告诉说在三楼的尽头有个老住户，多日不见了，不知道在不在？摸黑进去，听见有炒菜的声音。敲门，老人的女儿开了门，把我们让进屋。一间屋用木板隔成两间，一扇北窗遮了床毯子，顶棚上钉了一个个塑料布，波浪起伏的，有点像舞台上的幕。女儿说，墙皮酥了，往下掉渣渣，怕迷了父亲的眼。老人叫刘文翰，今年整九十，耳朵聋了，要靠女儿翻译。说起话来还蛮有精神，我们先聊起了那四个字。老人讲：确实曾经有那么几个字，七十年代大修的时候，给涂死了。这楼在日本时期就是图书馆。1964年搬来的时候，是卫生局的宿舍，净住着院长、书记的，那时可是好房子，二楼底楼都很好，三楼是阁楼也挺好。老人是德州人，四十年代来了青岛。读过私塾，还上过免学费的西式学校，五十年代的时候，教过“红专大学”。用女儿的话说：“俺爸爸就爱学习。”说话一转身，露出床上摆着的邓小平文选。床里边墙上贴满了发黄的年画，看内容也有几十年了。女儿说：是母亲贴的，不舍得摘。对面小床上放着台小电视，墙上并排挂着老照片和老人的退休证书。老人坐在我们对面一路不停地说下去，女儿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还想不想听了，要不他说起没完。”我们摆手，不让她打断。老人好几年没下楼了，有时在东窗上，看看远处的山，近处的街。女儿说：“这房子太破了，不过还是不希望拆。”

　　出了莒县路，一转身就看见红房子，这时候，只觉得她的华丽让人错愕。有个摆着船舵的门脸，叫海伦雅居，天天路过，这次进去见了主人。不大的屋子里也摆满了船上的物件，船灯、船钟、老照片，暗暗的木色。这是个以海洋为主题的家庭旅馆，还带着间家吧，在“背包一族”中很有点名气，据说夏天的时候，房间要预定。主人也是个性情中人，会带着客人下海，挖蛤蜊，捡蟹子，煮熟了，海吃，海喝，做海的梦。他说要让来的人体会一下老房子的人文气息。

　　沿着广西路往东，四号是以前的荒岛书店，现在是家奶站。我知道旁边的门洞里有条窄窄的巷子，走进去，真是窄，两个人得侧身才过。走一段右转，豁然一座大房子，红砖大屋顶，一侧院门柱是石雕团花寿字，另一侧给涂上了。这是常州路七号。正在收衣服的老乔，见我们举着相机，指指东边说：那边才是正面。老乔在院里住了五十多年，对于人们一直把九号当成主楼，颇有点不平。他领着我们楼上楼下看，木头楼梯的柱子雕着狮头龙凤纹，很是精美，门窗上上镶着彩色玻璃，以前屋里还有很漂亮的壁炉，院里还残留着一两处雕花石板，彩铀地砖……“这些那边根本就没有，这才是个主楼。”老乔又说了一遍。

　　走到沂水路上，云开了条缝，洒下一缕光，屋顶上有些雪化了，红瓦湿漉漉的，滴下水来。钟声传来，带着雪的清悠。刚从教堂过来，知道那里正有一对新人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