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璇

　　读曹文轩的《草房子》，那古典、浪漫的情调与氛围，雾一样地弥漫开来，久久地在心头缭绕。

　　童年是人生中最难忘怀的岁月。《草房子》以优美的文笔，写了男孩桑桑刻骨铭心的6年小学生活。6年中，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撼人心魄的故事———少男少女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垂暮老人生命最后一刻所闪耀的人性光彩，主人公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间扑朔迷离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

　　在曹文轩的艺术世界里，记忆中的“草房子”化作了一种美的意象。他以此为书名，既是为了营造一种古典的情调，更是其张扬生命力的象征。小说开头写道：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不同于当地的民房，“很贵重”、“经久不朽”，它不是用一般的稻草或麦秸盖成的，而是从几百里外的海滩上打来的茅草盖的。这些茅草“受着海风的吹拂与毫无遮掩的阳光的暴晒，一根一根地都长得很有韧性。”小说中那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不正像这有着坚韧生命质地的茅草吗？陆鹤坚守着人格的尊严，纸月文弱中透着内在的坚韧与沉静，细马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当家人”的担子，大红门里的杜小康，因家道一落千丈而失学，其痛苦中的沉沦与奋争，更是撼人心魄。他跟父亲放鸭的那些日子，寂寞、孤独煎熬着他，也催生着他。暴风雨里，他像高尔基笔下那只搏击风浪的海燕，在苍莽的芦苇荡里狂奔着，追赶着失散的鸭群。还有秦大奶奶执著的守望，蒋老师与白雀热烈而无奈的爱情，温幼菊忧郁、感伤的无词歌……最后桑桑自己也经历了一场“死一回”的痛苦体验。这6年，是他接受人生启蒙教育的6年，他似乎懂得了什么是情感，什么是爱，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人生，从而逐渐感悟到“所有的人，都是在这一串串轻松与沉重遭遇中长大的”。曹文轩以一颗敏感的心，把握着生命中的爱与哀，品味着人世的欢愉与悲凉。他相信，这种人生滋味并非要等到一个生命完全成熟之后才能够体会得到，恰恰相反，生命从一开始便不得不面对它了，而由它构成的“苦难记忆”，往往决定着一个人一生的走向。作者借命运的无情，“着力彰显生命原始质地里那种坚挺、柔韧的品性”。

　　《草房子》是一首诗，是众语喧哗之外一声清丽的歌吟。其浓郁的诗意，就像春夜田野里如水的月光，给人一种温暖而湿润的感觉。她让人想起施托姆的《茵梦湖》、契诃夫的《草原》、萧红的《呼兰河传》、沈从文的《边城》，弥漫着或轻轻飘荡着一种动人而又略带忧郁的美，让你心荡神摇，让你感叹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美丽，去加倍地热爱生活，珍惜人生。这种诗意不是靠大段的比喻或形容词堆积起来的景物描写，也不是靠直白的抒情。小说通篇用的是白描，作家不寻常的功力就在这看似寻常的语言上，他能三言两语，便出神入化地营造出一种诗的情调、诗的意境、诗的氛围。文字朴素、简洁、干净，就像在水中淘洗过的一样，这种语言不是刻意的追求所能达到的，而是从心中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的，是作家的心灵对世界独特的感应和把握。在一个缺少诗意而充满着实际、实惠和实用的时代，努力去寻求、去发现尘封在生活中的诗意和美，本身就是一种理想，是一种梦境，其独树一帜的艺术追求，从而成为当代文学中的“稀有金属”。这正是《草房子》的魅力之所在。

　　作为北大博士生导师、当代文学研究者，又是作家的曹文轩，能写出《草房子》这样的文学精品，靠的是他对孩子、对生活、对文学的童心、真诚与爱，拥有这些方才营造出属于他自己的文学世界。

　　（《曹文轩文集•草房子》，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