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
几个同事一起为孩子报名参加了读经班,教孩子们背古文的是位研究古诗词的大学教授。办公室里就经常看见小家伙们摇头晃脑兴味盎然地背着“之乎者也”。无独有偶,又从报纸上看到了在湖南平江县,私塾蒙馆正悄悄重返偏僻的山村。教书的是年事已高的老先生,学生有小学生、中学生还有大学生。教学内容严格选择。从《三字经》开始,重点学习古代儒学书经章典,操文练字,研习诗词,还学习婚丧喜庆的应酬礼仪。来此的学生,主要是为多学些知识或练好一笔字。这让我想起了近些年一直未断的一场争论:是否还有必要背习古文。争论双方论据丰富,论证缜密,论辞严厉,所维护的都是某一种不容忽视的正面价值。但非此即彼的尖锐对立,惟胜负是问的态度和目的,却把一场文化整合变成了一场功利之争,从根本上违背了探求保护文化发展与促进个性健康成长,寻求两者最佳兼顾方案的宗旨,而使任何一方都不能完全成立。
文化本身的正面价值并无争论,争论的只是选择。选择之所以看似难为,是因为思考的范围仅限于价值间的冲突,而忽略了真正地选择另一种极端个人化的行为。决定选择的不仅是文化本身,也取决于个体对待文化的态度。文化之争常常只考虑前者,而忽视后者,而使一切争论只是一厢情愿。文化存在是不争的事实,比任何评说都更能彰显其存在价值,是对待文化的态度。爱古文的教授、先生,爱古文的年轻学子对古文饶有兴趣的孩子,身处不同文化背景的几代人,在古典文化的殿堂,却表现出了一致浓厚的兴趣,沉浸在古典文化的曼妙章句中,乐而忘归。这份对文化本身的热爱之情,就是兼顾文化发展与个性成长的最佳纽带,就是文化之树最强壮的根系,文化之树长青不老的驻颜秘诀。
这些年,还有一个颇值得注意与玩味的文化现象,一些沉寂多年的老文人,仿佛横空出世般突然以骄人的成就走进了读者的视野。如工艺美术与民俗研究中的王世襄,文物研究中的朱家,美术史研究的黄苗子。他们几位老先生对中国民间传统文化有过非同一般的研究。世事沧桑,文化变迁,使他们的爱好与专注,曾一度被人冷落遗忘甚至屡遭贬斥。但这些老人并未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爱好,他们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小天地,执著于自己的爱好,保全了一批濒临灭绝的民俗文化和文学掌故。今天,这些长期被忽视甚至遭贬斥的文化精妙,已令人爱不释手,叹为观止,但比这些文化更宝贵的是这些世纪老人带给我们的启示:对于民族文化,我们从不缺少,我们缺少的是对民族文化赤子般的珍爱之情。
具有独特民族色彩的文化的形成与承传,从不需要每个人都从事与此文化相关的工作,每个人都来研究此种文化。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有必要去从事某种文化的研究。但对文化的尊重与热爱,却是可以平等的,也必须是一致的。对文化的情感态度价值观,最终决定了文化的生存与发展,也决定了整个民族是否具有此种文化的精神气质和人文底蕴。文化之根,就在于以此文化为荣,热爱此文化。民族文化的世界性,也就在于这种超越国界、地域与种族的共同情感。文化不会消失,消失的只是热爱,比文化更能打动人的,是对文化的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