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卫国之妻讲述她与丈夫的深厚感情和艰辛的讨薪历程
等待公正的靳女士憔悴的神情中带着坚定。本报记者 李锋 摄
引子
昨天是湖北民工胡卫国讨薪猝死的第5天,对这一事件的调查工作仍在继续。下午2时5分,在胡卫国家属暂时居住的招待所,记者和胡卫国之妻、讨薪日记的作者靳女士进行了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对话,倾听了她和丈夫胡卫国20多年相濡以沫的情感经历,倾听了她到处奔波讨薪的艰辛历程,和那本“带血日记”的前前后后……
我和卫国“几十年来一直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新京报》:你和胡卫国是怎么认识的,他整年奔波在外,你们的感情如何?
靳女士(以下简称靳):我和我爱人是1979年认识的,当时他来我老家做泥工,看起来身材魁梧,说话稳重,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长得漂亮,并且不像别的年轻人那样张狂,所以对他印象特别好。
1980年,我们就结婚了。平时我在家里种地养猪,他在外地奔波打工,几十年来,一直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我们之间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特别缠绵,在2001年以前家里没有电话,只能通信,每年也就发个三封信左右,他只是在农忙和过年的时候才回来。2001年之后家里装了电话,也不经常打,因为我们各自的生活作风都很严,互相都非常放心。
平时姐妹之间聊天,我都称呼他为“老板”,姐妹们都说,我们的感情都藏在心里,特别深特别深,(停顿了一下)各自都承担着自己的责任,相依为命。
“他报喜不报忧,总说挺好的”
《新京报》:胡卫国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印象,周围人对他评价如何?
靳:他脾气很好,特别尊敬长辈,喜欢孩子,我的大女儿给我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外孙,他把外孙当宝贝一样。他特别节约,特别勤劳,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扛事。他平时穿着也挺讲究,除了在工地上,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他不是一个交际能力很强的人,但只要跟他接触过的人,都非常相信他。整年奔波在外,自己的苦从来不说,打电话问他也只是报喜不报忧,总说挺好的。
“为了让他戒烟,曾经连夜插秧”
《新京报》:这么多年的感情,给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靳:卫国脾气特别好,而我的脾气有点急,他从来都是让着我,我急了他就哄、就劝,印象比较深的是为了让他戒烟,曾经跟他打赌。那天夜里,我们在田里插秧到很晚,他就劝我早休息,说“你一夜能干完吗?”我就跟他说“咱们打个赌,我要是能干完,你就永远不能再抽烟。”结果,那一夜我整整插了800平方米的秧苗,我赢了,可是他却赖掉了,只是说,我以后肯定少抽。当时就是想让他戒烟,想让他身体好。
“总想梦到他,可是总梦不到”
《新京报》:他出事之前有过什么异常情况吗?他给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靳:没有一点征兆。在这之前他还一直念叨着要趁小女儿放假时,账也要回来了,全家把北京的景点都逛一圈,他提的最多的是长城,还说一定要回家抱小外孙过年。谁也不知道他就这样走了……临走时一句话也没有留(沉默,双手紧握,眼圈发红)。
《新京报》:你看到他尸体的那一刻,和如今的心情如何,有无变化?
靳:当时看着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就像做梦一样,他是我和我们家的顶梁柱,不能倒的,也不会倒。到法医鉴定中心看到他尸体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确实死了……后来总想梦到他,可是总梦不到(紧咬嘴唇,眼睛使劲挤着),我觉得他死得屈,我现在一定要挺着,等到一个结果……为了他,为了孩子,也为了将来!
讨账经历“从2003年元月陷入了讨账的困境”
《新京报》:讨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陷入困境,你又是怎么随同丈夫讨账的?靳:原来,丈夫都是自己打工挣钱,没有带同乡一起去。从1995年开始,他就陆续带同乡民工一起去打工,也碰到过一些好心的老板,大家对他也很相信,没有发生过什么纠纷。但是从2003年元月陷入了讨账的困境,至今已有1年多时间了。
他所做的努力,有些我通过电话能体会出来,都记在日记里了,尤其到后来,一些随同他前去打工的同乡民工纷纷来家里要钱,我也渐渐撑不住了,我觉得丈夫就是我们家的威严,现在经常受到别人的误解和指责,就好像家里的尊言受到侵害。
那时听说他现在的老板有点“黑”,就天天担惊受怕,半夜里经常突然惊醒,不知道他在外面怎样,会发生什么,一直到去年12月26日,我再也忍不住了,就直接来北京和丈夫会合,带着另两个同乡民工,踏上了讨账的路,每天早出晚归,到处碰壁,工地上的人都知道我们是要账的。
“如果真要不回来,就到地铁里唱歌讨钱”
《新京报》:你是怎么帮助丈夫讨账的?
靳:我来到北京之后,首先就帮助丈夫理清账目,对账核算,还画成表格,把几大包的零碎账本“顺”了一下,我都叫它“婆婆账”。然后逐个复印,保存起来,假如有人把账本抢走了,还留条后路。此前,丈夫也曾经复印过一些,复印总共花了80元钱,然后我们每天装在包里随身携带,还互相叮嘱拿好账本,要丢了可都是血汗钱。
《新京报》:你那时觉得一定能要回钱吗,如果要不回,你打算怎么办?
靳:我们当时决心挺大,因为这不仅是我们自己的工钱,还有那么多其他同乡民工的血汗钱,一定要讨回来,不管多难、多苦、多累……如果真要不回来,就没脸回家,就到地铁里唱歌讨钱。
讨薪日记“我想将它作为一个见证”
《新京报》:你的日记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
靳:在北京,每天晚上回到临时住的地下室,寒气逼人,冷得受不了,我就趴在昏暗的灯下一点一点的记录每天的讨账经过,他不知道我在记什么,孩子们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新京报》:你原来有记日记的习惯吗,为什么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记录讨账经历呢?靳:我原来在家里没事倒是常记些东西,但不是日记,主要是家里的账目和生产队发布的重大事情。后来丈夫陷入讨账困境之后,天天心里不安,就多记了一些。
一开始,倒没别的想法,主要是知道进展情况,做到心里有数。现在看来,我倒有了更多的想法,想将它作为一个见证,记录我们夫妇俩奔波讨账的艰苦经历,让同乡民工知道,让社会知道我们讨账有多难、有多苦。
还想把这些资料,尤其是日记留给我正上中专的小女儿,让她根据这些写一篇有声有色的文章,也让她自己知道父母在外奔波的艰苦,知道没有知识,到处打工,到处讨账的难处。督促她一定要把书念好,将来有了知识再去闯荡,就不会像我们这样受欺骗、受欺负……
“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也是一种安慰”
《新京报》:你将来还准备继续写下去吗?
靳:我肯定会继续写下去,一直到丈夫的事情处理好为止,我不想让他死后还冤屈。至于这个事情有结果之后,我还没想好,可能还要写,因为卫国走了,孩子念书的念书,出嫁的出嫁,工作的工作,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也是一种安慰……
《新京报》:你还有别的爱好吗?
靳:我和卫国都喜欢唱歌,卫国唱得很好,我也天天唱,自己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就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唱,晚上就在院子里和院子后的菜院里唱,有时出去放牛时一路走一路唱,唱《祝酒歌》,唱《思亲曲》,唱《党啊亲爱的妈妈》。
现在,卫国走了,我特别难受的时候,也努力想哼唱两句,可无论如何都唱不出来……面对将来
“现在生活好过多了,谁知道却碰到了讨账的事”
《新京报》:你们家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们是怎么扛过来的?
靳:最苦的时候,也就是刚结婚没多久,家里穷得连盐都没钱买,粮食还要借,丈夫还在外边干活,但那时都没感到苦,因为都在努力担着自己的担子,互相牵挂着,碰到那么多困难,熬过那么多年,我们都咬着牙一关一关地挺过来了。现在生活好过多了,谁知道却碰到了讨账的事,跑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结果,最后竟然遇到这样的大祸。
“我要守着家,带着孩子好好过”
《新京报》: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靳: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以后我肯定会遇到更多的难事,也没有人能够替我分担,一块商量,一块解决,一块扛过去了。原来我还给他开玩笑说:“如果你死了,种田能没有男人吗?”当时因为我们感情特别好,他从来不见怪,我现在想起来,真是扎心。这么多年分居生活,我独立地面对家里的一摊事,都习惯了。我在家务农,他在外打工,都是为了将来过得更好,为了有一天,全家能好好团聚,好好享福,谁知道他竟走了这条路……
我知道,将来会更孤单,但是我最起码很长时间都不会有别的打算,我要守着家,带着孩子好好过……
援助律师今日介入调查
昨日,胡卫国讨薪猝死事件的调查工作仍在进行,家属称,已经把账目资料交给了有关部门,并保留了所有的复印件。对于具体进展情况,湖北省建设厅驻京办事处吕副主任称,目前还不便透露详情。
昨日下午2时许,崇文区法律援助中心已将所有材料整理汇总,并把相关手续全部转给了援助律师———北京汇泽律师事务所主任赵大莹。赵律师表示,她将全力以赴投入该事件的法律援助工作,准备在今天下午约见当事人,帮助其整理所有的讨账文件和资料,争取在春节前,能在讨薪方面有些眉目,给死者家属一些安慰。另外,她还将积极取证,并将其提供给公安机关,协助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