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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坡头记
[04月29日 02:16]
沙坡头是腾格里沙漠边缘一个小村庄的名字,也泛指同村庄对峙的一大片画不出边界的沙原,在宁夏中卫县境内。由于后来诞生的火车站、治沙站都同此称谓,这个深藏在大西北且深具地域特色的名字,便渐渐名扬天下。《中卫县志》称:“中邑在古朔方银夏属境,为边陲要路,幅员式廓,山川雄秀……足以分贺兰之胜。而星河中贯,三折东流,决渠引灌,良田万顷,久涵濡于盛朝”,自古有“中卫山水甲雍州”之誉。然而,在沙漠的日益进逼中,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在风口上旋转的巨大的沙陀,以至“黄沙消胫,人畜惮行”。当年成吉思汗率大军征伐西夏时,下了死命令,才麾动将领兵卒,越过这片渺无人烟的死亡之地。现在,这里的风沙依然与日俱进,有时沙暴袭来,转眼间就将天地吞没,过后留下一片昏黄,令人胆战心惊。有外国专家说,包兰铁路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不中断运输,真是一个奇迹。

  这里还有一个奇迹,就是这个夹在铁路与黄河间的小村庄。到了宁夏,不能不到沙坡头。

  时值九月,纵横交错的灌溉水渠和白杨树沿公路搭起的长廊,将田野分割成如彩色明丽的水彩画。但汽车西出路边摆满水果摊的中卫县城,却看到流沙生成的波浪,一峰连着一峰,直扑车窗。沙棘林在公路边摇曳着紫色花穗,显得格外悦目。

  县城到沙坡头只有三十多里路,转眼间汽车就停在了公路边的一个小停车场上。停车场下是一个巨大的沙坡,公路与包兰线从身边并肩远去,腾格里沙漠则从路基下一直铺展到西北天边。与此相对,滚滚的流沙已经越过黄河,在对岸生成一个个沙包,隔水相望,几乎看不到树木,稀稀落落的黄土房屋都裸露在黄沙与天光里。

  镜头渐渐拉近,沙坡头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占据了画面最醒目的位置。黄河自西南方蜿蜒而来,沙坡下绿树如云,砖瓦房屋几乎建到了水边。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停车场旁边,还有六角飞檐的小凉亭和门头很像样的小餐馆,餐馆门前停放着两辆小卡车和几辆轻型摩托。沙坡上放着一些专供滑沙用的器具。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三三两两,各得其乐。看到凉亭边站着一个穿短袖白衬衫的小伙子,正在兴致勃勃地同几个外地打扮的人交谈,我便走了过去。

  小伙子三十出头,天空和沙漠都映在他的眼睛里,满脸神采一如他的年龄。见我过去,朝我点了点头。大概有人刚刚问过,他说他姓童。

  我问他村子里有多少人姓童,他笑了笑,说都姓童。没等我再问,他又接着说,我们童家是明朝初年黄河发大水的时候,从山西洪洞迁过来的,当时只有夫妻二人。老辈人怎样在这里打鱼开荒,创家立业,并没有留下一个字的记载。但有一件事世代相传,就是栽树和种树。他边指着村子边说,童家就是同这些树一起在黄河边扎下根的。我又问他,从童家来安家至今,种了多少树?他笑了笑说,那谁知道。我问,从来没有人统计过吗?他说没有。村里也不规定每人每年栽多少树,多少成活率。再说,现在的统计数字根本没人信。沙坡头的人只知道,有了黄河水,还必须有树才能立住村子。他说的全是心里话。从路边往下看,在三面黄沙的包围中,以村庄为中心,各种树木沿河岸展开一道葱茏的长带,像空旷的画布上一笔重重的油彩。小伙子说,如果不是世世代代栽树和种树,村子早就没了。

  他说得不错,沙坡头之所以成为沙坡头,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树。现在,村子里除了务农,还组织了劳务输出、机动车运输,并以沙坡头的独特环境,开辟成一个颇有名气的旅游点。主要旅游项目是滑沙,坐羊皮筏子过黄河,骑着骆驼翻越一道道沙梁,等等。与这些项目配套的还有中巴客运和眼前的餐厅。他们的生活切切实实同外面的世界接上轨了,原来眼前这些操各路口音的人,都是旅游者。

  据当地人说,沙坡头是我国三大响沙之一。隋、唐时在中卫地设置过鸣沙县。只要天气晴好,坐在下面打蜡的滑板上,顺坡而下,沙子便发出音乐般的响声。今天有些云气,空气湿度较大,滑沙是不可能了,我们便骑上骆驼,翻过两道沙梁,走进浓荫覆盖的村口,径直来到村边的小码头。早已有许多撑羊皮筏子的人等在那儿,争先恐后地要我们上筏,喧喧嚷嚷,煞是热闹。筏子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经营的,客人自然就是收入。

  羊皮筏子是黄河中上游最古老的渡河工具之一。将整张羊皮做成袋子状,充气后扎紧,再用木棍连结成方形筏排,就能在波浪汹涌的河面行驶,由此岸抵达彼岸了。现在,只有在极偏远的地方才能见到,那几乎就是一些活的文物。撑筏子的青年见我年龄大些,便上来搀扶。我刚说了声不用扶,筏子便倾斜起来,直到又上来两个人,坐定以后,才恢复了平衡。

  河面很平缓,水流轻轻打着旋。每个筏子坐二到四人,七八个筏子在河面排开,给人一种童话般的感觉。旧县志将“黄河泛舟”列为中卫十景之一。说“扁舟载酒,夹岸堤柳,村花相带,洪流浊目,渚凫汀鸥,飞鸣芦浦。每于浊浪土崖间,见蓑笠渔人,苇篷小艇,举网得鱼”,“令人流连忘返”云云,总难脱中国士大夫文化的陈腐气,离普通中卫人的生活甚远,且现在黄河中已无鱼可网了。顺流而下,只有沙坡头的绿树像一道巨大屏风,将望不到尽头的大沙漠挡在后面。人有几代,树便有几代。树有几代,人便有几代,在大沙漠面前,人只要同树在一起,就能创造绵绵不断、有声有色的生活。

  到了下游的小码头,我们重新骑骆驼回去。驼队穿过村庄,只见村子里除了房子和路,几乎全是树。杨柳榆槐,桃杏梨枣,苹果核桃,香椿梧桐,葡萄,无花果,还有现在很少见的楸树。树干粗细不等,或如合抱,或如盘口,或如孩子的手臂。树与树之间,长满了茄子、扁豆、西红柿、大葱、鸡冠花、菊花、月季等各种菜蔬花草。村子虽然在黄河边上,水流不断,村子里却有小水塘,塘水浮萍,为世界徒增一份清凉。出了村,叮叮咚咚的驼铃则摇过一个个沙丘,一群孩子在沙丘上跑过,他们的穿戴同县城的孩子已没有什么区别。几名妇女指挥着驼队在沙丘里缓缓行进,那驼铃仿佛在摇响太阳。

  这就是沙坡头,一个被流沙敲打着天空和门窗的小村庄。

  黄昏后的中卫县城很热闹。不仅店铺灯火通明,而且有一条排满小吃摊儿的大街,都是矮桌矮凳,各种本地的、外地的风味餐饮小吃,从重庆火锅到兰州拉面,从青岛啤酒到八宝盖碗茶,林林总总,应有尽有。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起,边吃边唠,像老街坊。桌子上有各种作料,酸辣咸淡,各人自调。没有车辆往来,也没有人打斗争吵。没想到漠风不时光顾之地,天晚后会有这样热闹的所在。

  与我们同桌的是一对穿戴入时却又很随大流的青年夫妻,还有他们虎头虎脑的独生儿子。交谈中得知,丈夫是卡车司机,妻子是会计,儿子刚上学。看得出来,他们生活得满有情趣。当砂锅里的粉条、豆腐快吃完的时候,男青年突然问我们去没去过沙坡头,我们说今天刚去过。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说起那里的树和村里人世代不断地栽树种树,像说自己家里的事。还说全世界都像他们那样栽树,联合国就不用为沙漠化开会了。我有点吃惊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他们的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这些极普通、极平凡的中卫人,却同联合国的官员站在同一个制高点上。

  踏着交织在一起的朦朦胧胧的星光和灯影,沙坡头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这个在我们看来还有些偏远的地方,人们对树的认识竟是如此深切。沙坡头同黄河、同沙漠的关系,可以说是人类同严峻的大自然相处的一个缩影,也是一个奇观和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