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釋人員講述死囚生命最後幾小時 “最後時刻,他徹底慫了” 生命于人意味著什麼?失去生命前夕會想些什麼?對于一般人而言,生命的終點是那麼的遙遠,遙遠到不會去思考有關如此的問題。如果生命于一個人只有最後一夜,準確說只有最後的十幾個小時甚至幾小時,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境況? 本報記者經過數月的走訪後,找出了三名曾和死囚犯關在同一號房內的刑釋人員,通過他們的講述,還原一個個死囚生 A 那一刻,他慫了 講述者︰小輝(化名) 職業︰長途司機 “我原來不打算講出來的,畢竟對我來說也不光彩。但想想講出來也沒有多大壞處,起碼可以起到警示作用。”今年24歲的小輝在說這句話時,桀驁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恐懼。“當時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和他關在一個號房內。”小輝告訴記者,當年,由于幫朋友出頭,他把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砍成重傷,隨後被投入看守所,等待法院的判決。 宣判前,他抱希望 “以前我非常喜歡打架,只要朋友一喊,肯定立馬趕過去,但也就是用棍子和砍刀嚇唬嚇唬人,實在不行了才動真格的。誰像‘大兵’(綽號)那樣,一上來就把人分了,他實在夠狠的。所以,和他在一個號房內,大家都很客氣。他也從來沒有欺負過其他人,反而和大家關系都不錯。” “在我進去時,他的二審判決還沒有下來,所以他一直都很配合‘干部’(看守所民警)們的工作。勞動時也很積極,從來沒鬧過事。” 小輝告訴撓了撓頭後說,“當時他還在幻想能保住命,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基本上保命的可能性是百分之零。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呢?所以,改造很積極,還經常勸導我們要積極改造。” 二審後,他很平靜 “好像是冬天,原本一向很平靜的大兵突然顯得很暴躁。很少發脾氣的他,突然間對所有的人都有火氣,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當時就問他怎麼回事,他說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就是很煩,莫名其妙的煩。誰知道,第二天他就接到了省高院的二審判決,是維持死刑的原判。” “當時我們一夜都沒敢睡,只要他一有動靜都睜開眼看著他。他上半夜沒有睡,下半夜開始睡得很香。第二天早晨仍起的很早,和大家有說有笑的,好像沒有事情發生過一樣。對他的表現,我們也不得不佩服,沒有裝慫” 得知結局, 和藹得令人恐怖 “自從知道大兵的二審結果後,我們都刻意地去回避這個事情,不提他的案子,大家心里都清楚,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他看上去好像沒有受到終審判決的影響,一樣的說話,干活。我們同號房的人,也都一度錯覺,認為他真的不在乎。直到最高法院的死刑核準命令下來後,我們才知道,其實他心里恐懼得要死。” “那天上午,大家都在工作(勞動改造)的時候,一名干部突然進來喊大兵出去。當時我們誰都沒有在意,平時干部喊談話也是很正常的。誰知道,大兵回來後臉色蒼白,手不停的哆嗦。沉默了一會兒,就開始找干部要紙筆寫東西。這時候,我們想到他可能是要‘走了’。” “在寫完信後,大兵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這時候,他的似乎又恢復了本性。開始和大家有說有笑,態度非常的和藹,可大家都感到害怕,但又不知道怎樣安慰好。我當時只記得他對說的一句話就是,‘兄弟,出去後就不要再進來了好好搞,能活著就夠本了!’這句話我一直記著。” 最後時刻,他慫了 “死刑犯最後時刻都很脆弱,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小輝在重新點燃一顆煙後,又陷入了回憶中,“大兵雖然殘忍,但對人還是不錯的。在號房內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大家還是有感情的。” “在接到死刑執行命令後,干部們加緊了對大兵的看守力度。先是讓他寫遺書,寫完後又讓他好好的吃了一頓。大兵一個人吃不下,我們幫著一起吃的。吃飯時大家有說有笑的,最開心的是大兵。好像這頓飯不是斷頭飯,而是朋友聚餐。吃完飯後,大兵又在干部的陪同下去洗了個澡,隨後又和自己的家人見了最後一面。按說,所有的程序結束後,人就該上路了,但大兵還要堅持和我們再見一面。在得到干部同意後,大兵回到號房,和我們一個個的打招呼。很從容,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他還招呼我們,出去後都別再進去了,好好照顧家人。” “在這個時候,我們也說不出來話了,有的和大兵抱了抱,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大一會兒,干部就把大兵一邊一個地攙了出去。這時候,我們知道,時候到了。”小輝很沉重的說,“最後時刻,他徹底慫了。在被架出去的時候,大兵的腿已經邁不開步子了,基本上是連架帶拖地搞了出去。” 刑釋人員講述死囚生命最後幾小時 “判決後,他出奇地冷靜” 生命的最後時刻,顯得對生命的極度熱愛,對自己過錯的不盡懊悔。因為情感,因為錢財,他們瘋狂了,也走上了不歸之路。 B 6個小時,他說了無數‘對不起’ 講述者︰阿林(化名) 職業︰個體煙酒店老板 “哪有最後一夜的說法,槍斃前,他本人根本就不知道。”阿林在听完記者的采訪程序後,立即反駁道,“沒有12個小時和24個小時的說法。他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天被執行。一般都是上午知道後,下午就執行了,時間至多也就是6個小時左右。”現年47歲的阿林看上去與實際年齡不太相符,顯得更年輕。他現在是一家個體煙酒批發部的老板。 得到消息,他像個瘋子 “都說紅顏禍水,我看一點也不假。‘秀才’(綽號)是個好孩子,很文靜。要不是因為談戀愛,根本走不到那條路上去。”剛開始敘述,阿林的語氣中便透出惋惜,“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還以為他是偷了東西或是犯了其他什麼事才被關進來的,沒想到竟是殺人。秀才是剛剛大學才畢業的高材生,因為談戀愛時被女朋友蹬了,就把女朋友殺了。” “秀才平時很安靜,每天的工作(勞動改造)也很出色。話不多,對年齡大的人比較客氣。但那天,被喊出去回來後,性情突然大變。臉色白得嚇人,不斷用手揪自己的頭發。嘴里也開始喊那個女孩的名字,一面喊一面說對不起。過了一會兒,秀才開始寫遺書。寫一會兒哭一會,寫著寫著又揉掉,又開始重寫。人基本上是處于失控狀態,像個瘋子一樣。” 一封書信 寫了幾個小時 “一封遺書寫了近2個小時,還是寫不好。干部們也耐心,一直在旁邊看著,在他要紙的時候,就遞給他紙。但他就是寫不好。” “我們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最後還是一個哥們性子比較急,上去猛拍了一下秀才的肩膀,說‘哭管什麼用,你不是很愛你的女朋友嗎,現在她在下面等你,你怎樣又不敢去了?’這招果然管用,秀才听到後,哭聲立馬就沒了,但眼淚流的更厲害了。眼神變得朦朧起來,一個勁的點頭。” “就在大家感到秀才稍微穩定一點時,秀才突然又哭了起來,喊著女友的名字,說我來陪你了。不斷重復著,听得我們心碎。就這樣,一直鬧騰了幾個小時。直到吃完飯,洗完澡後,秀才才稍微平定一點。”阿林再次嘆了口氣,“我實在說不下去了,這些年我都一直努力在忘掉他那個眼神。怎麼形容呢,是無助,還是贖罪,還是後悔,反正說不清楚。” 最後一問,“我是該下地獄嗎?” “天堂我肯定是上不了,真會下地獄嗎?”阿林徹底陷入了往事回憶中,“當時秀才這樣問我的,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搞的漂亮一點,下去給你女朋友好好看看。” “我記得他走的時候,穿的是家里送來的一套西裝,料子很好。一換完衣服後,一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子形象馬上就出來 了。哎,真可惜了!我們原本以為在被架走的時候,秀才會腿軟,但他沒有。在最後要被帶走的時候,秀才是笑著出去的,腿一點也沒有軟。我們大家都在猜,肯定是他在為自己能和女朋友見面感到欣慰了。不管信不信迷信,秀才在最後時候肯定在信了。這小子,實在是太愛他的女朋友了。可惜的是,要是換個方式處理感情問題,也就不會有那樣的結果了。” C走之前,他向朋友提出了要求 講述者︰ 小黃 職業︰燒烤攤主 “那哥們想的也多,也怪可憐的,現在我們每年清明冬至,都給他燒紙。”小黃告訴記者,“燒紙沒有任何意義和用處,只不過心里安慰罷了。我們當時都答應他的,所以再禁燒,也還是偷偷地找個地方燒。”現年29歲的小黃目前在經營一個燒烤攤點,曾因為搶劫受過司法制裁。“要不是那哥們,我出來後有可能還走老路。” 接到判決,他出奇地冷靜 “和那哥們在一個號房的時間不到1個多月,大概是20多天吧,他就走了。”小黃平靜地回憶道,“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那哥們很場面,所以大家在一起也很融洽。進去的時候,就听說他是殺人被判死刑的,當時也沒有什麼感覺。” “在接到死刑復核的那天上午,那哥們出奇的平靜,沒有任何的慌亂,而是一回來就開始收拾東西,也開始寫遺書。估計是水平有限,不時地問我們這個字怎麼寫,那個字怎麼寫。說是不想讓自己的遺書再因別字多而讓家人失望。他的遺書寫的很短,至多幾百個字,也就是些什麼要照顧好家人什麼的。”緩了緩語氣後,小黃繼續向記者說到,“在收拾自己東西時,那哥們主動說,不是我小氣,這些東西就不給你們了,免得晦氣,你們也不會要。我讓干部們交給我家人後燒掉。還有,還剩下幾個小時,你們陪我打一牌好吧。在征得干部同意後,我們幾個人開始陪他斗地主。” “給我燒點紙,在下面好混點” “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後,干部們問他還有什麼要求和要做的事時,那哥們突然要求干部們允許他給自己燒點紙。‘先給自己燒點紙,這樣一上路就不缺錢花了’他當時就是這樣說的。干部們拒絕了他的要求,但所有人都沒有反感他這句話。反而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人很堵。” “出去後,在十字路口給我燒點紙,讓我在下面好混點。當時,我們都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的點頭。這也是我現在為什麼每次清明、冬至都給他燒點紙錢的原因。”小黃表示,“人到了這一步,的卻很悲慘。要不是這哥們的例子,我有可能還要繼續做錯事。所以,我很慶幸當時和那哥們關在一個號房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