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山。若以“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标准来衡量,我可能更多的属于仁者,而不是智者。
这与我的出身与经历可能也有关。我出身于沂蒙山区,读高中时,步行去县城的学校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较为平坦的公路,二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我一般都要走山路。一是走山路能近个二十来华里,二是走山路如同穿行在硕大无朋的盆景里面,两步一景,三步一观,不至于审美疲劳。独自走在山路上,还会哼起当时刚刚放映的电影《朝阳沟》里面的唱段:“走一道岭来翻过一架山,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还有“清凌凌一股水春夏不断,往上看通到跌水岩,好像是珍珠倒卷帘”什么的。我近年回忆起少时一个个面黄肌瘦,两眼炯炯有神,就是不近视的原因的时候,也寻思,应该与青山绿水的生存环境有关系吧。
书法/高岩
文学上的笔会也大都以山命名,如泰山笔会、庐山笔会,崂山笔会等,还有蒙山笔会。很少听说有以平原命名的笔会,更没参加过。山东境内以山命名的文学笔会,据我所知,崂山是最多的,光我参加过的就不下十次之多,有些笔会不是青岛或崂山举办的,也要组织与会人员去崂山溜达一圈儿。仿佛崂山就是一个文学上的灵山,不去不行,去就有灵感。这次也一样,一接到崂山笔会的通知,颠儿颠儿地又去了。
记不清这次是第几次去崂山了,仍然觉得新鲜。崂山好大,无论你去过多少次,你下次再去,总有你没看过的地方,也总有第一次进崂山的新鲜感。感觉崂山之大,是我第四次去崂山的时候,前三次都是去的崂山的阳面,看太清宫。
摄影@崂山特约摄影师王华
第四次则是先去的崂山阴面,北九水中的外九水。我们沿溪流迤逦而上,九曲十八弯,一曲一潭,一湾一景。时而群山耸立,悬崖峭壁,披翠挂绿;时而溪流急湍,鳞湾叠瀑,倒影成趣;时而树影婆娑,鲜花点点,五彩斑斓。十里画廊一般,真的是一步一景,各有奇观的。
书法/宋文京
走累了的时候,要一壶用崂山水冲泡的崂山茶,路边品茗,又是别一番滋味。当地的一位大嫂告诉我们,崂山是天然优质矿泉水产区,著名山泉有20多处,如太清宫的神水泉,明霞洞的玉液泉、华楼山的金液泉,塘子观的甘露泉等,而崂山茶产区是中国纬度最高的产茶区。
崂山野茶在书中的记载最早见于明朝的《崂山志》:“深山时有之,味淡以清,惜山民不知采摘、烘焙之法,故不能与龙井齐名”。后于20世纪50年代在“南茶北移”的试验中,克服了寒、旱两害,而得以推广种植。
书法/孟天运
崂山以砂砾土壤为主,加之常年海雾缭绕,又以崂山泉水灌溉,自然孕育了崂山茶的独特品质,如叶片肥厚,色泽绿润,香气高雅,耐冲泡,汤色偏黄绿色,豌豆香味,饮后颊齿留香……细品之,所言不虚。
外省的作家朋友,即感叹起崂山之美,气候之宜,有山有水有寺院还有茶,山好水好茶好空气也好。议论起人和自然,生态与心态的关系等等。
书法/刘亚东
此次至崂山仍从阴面看起,看的却是内九水,路途短一些,也有出其不意之处,比方其源头的潮音瀑。虽是枯水季节,瀑如丝缕,声如鸣琴,仿佛直接就敲击在了你的心上,清脆又清爽。
摄影@崂山特约摄影师王华
每次去崂山,总会想起“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的说法。
在千变万化的大自然中,山是稳定的,可信赖的,它始终矗立不变,包容万物,是最可靠的支持;水则是多变的,具有不同的面貌,它没有像山那样固定、执着的形象,它柔和而又锋利,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难于追随,深不可测。聪明人和水一样随机应变,常常能够明察事物的发展,“明事物之万化,亦与之万化”,而不固守一成不变的某种标准或规则,因此能破除愚昧和困危,取得成功,即便不能成功,也能随遇而安或寻求另外的发展,所以,他们总是活跃的、乐观的。
书法/戴慧媛
仁爱之人则和山一样平静,一样稳定,不为外在的事物所动摇,他们以爱待人、待物,像群山一样向万物张开双臂,站得高,看得远,宽容仁厚,不役于物,也不伤于物,不忧不惧,所以能够长寿。智、仁、勇是儒家人格的最高理想。勇是智和仁的结果。像山一样坚忍不拔,像水一样勇往直前,这就是一个崇高的人,一个有价值的人,一个快乐的人,一个长寿的人。故而爱山、爱水,以山和水为自己人生的楷模仍然是许多国人的最高追求。
书法/孙东波
我少时知崂山,是从小说里面知道的,而不是从地理课本上知道的。
我知崂山的历史比青岛长得多,先崂山后青岛,也是从文学书里面知道的,而不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的。
摄影@徐堃
我说崂山是文学上的灵山,是有根据的。且不说《聊斋志异》中的《香雪》,其灵感直接就来自那棵至今依然健旺的绛雪。而沈从文《边城》中的主人公翠翠,据他自己说其灵感是来自北九水一个穿孝服,烧纸钱之后提水而去的姑娘。
摄影@崂山特约摄影师鹤鹤有名
作家创作的灵感,用周恩来总理的话说叫“长期积累,偶然得之”。这个“偶然得之”,可以是生活中的一场一景,一个道具,几句对话,也可以是山水中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所给你的刺激或启示。
书法/杨明臣
反正我每次去崂山,总会产生点或清晰或朦胧的某个意念,一两个片断或几句自感有点闪光的话来。比方太清宫的那棵银杏树,无论相隔几年,你再去时,老远地一眼就看到它,那是多么欣喜和亲切,它仍像先前一样沉默、含蓄、深情,也像先前一样细语和注视,多少年了?它经历的风雨比任何人都多,可它从不主动对你说些什么,但你能感受到它的温暖,你去时它拍打着枝叶欢迎,你离开时,它摇摆着枝叶为你送行,如同鼓掌与摆手……
摄影@崂山特约摄影师王守增
山水还能使你的文字干净、简洁、流畅。我从年轻时候即喜欢到山上背诵我自己刚写过的文字,好在我一直住在城市的边缘,附近总有山。你觉得哪个细节不合适,或哪句话不流畅,在山上就直接想好改过来。十年前,我还能背诵刚写完的短篇小说,现在只能背诵头天刚写完的千字文了,像这篇小东西,我也是去山上背过一遍的,无论约稿多么急,我早晚背一遍改过之后再发走。
书法/修士良
节选自:崂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