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山东路、宁夏路交汇处,高楼林立,一派现代化景象。如果不看那立在楼群外一块大石头上镌刻着的“亢家庄”三个醒目大字,人们很难相信这里曾经是一处“小溪一曲抱村流”的老村庄。
据史料记载,远在明朝初期这里就已经形成了村落。最早在这里居住的是一张姓家族,那时的庄名叫张家疃。直到清乾隆年间,始有亢姓自相邻的浮山所、闫姓自海西相继迁入,稍后又零零星星迁入一些他姓。经过近百年的繁衍生息,到清道光年间,亢、闫二姓在庄里 已成为大姓,相传亢家庄的名称也是自那时叫起来的。
亢家庄呈南北坐落,占地180亩,早先隶属即墨县仁化乡文峰社,1922年后划归崂山县,1979年始归青岛市市南区管辖。庄里几百户居民直到上个世纪 60 年代还大都以耕田、种菜为生,做工、经商的只占少数。那时候村民居住的大都是泥墙、草顶的平房,窗户没有 玻璃,都是纸糊的。 也有少数人家在窗户上装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窥视窗外,其作用有点像今天的“猫眼” 。窗外蝎子挺多,晚上只要听到窗纸一阵响,拿手电筒一照,准会发现上面爬着蝎子。到上个世纪60年代末,村民们开始用砖瓦、水泥等材料盖房子,窗户也都装上了玻璃,居住条件有一定的改善。但彻底改善还是在1991年后,此时庄里的 平房全部被铲除掉,取而代之的是村民们几辈人做梦都想不到的现代化高楼大厦。
亢家庄改造前,村民们不但居住条件差,而且购物也相当不方便。庄里没有商店,村民日常生活用品哪怕是一针一线也要到相邻的仲家洼村去购买。偶尔也有肩挑小贩进庄叫卖些小鱼虾、盆碗罐之类,再就是逢农历四、九,村民可到浮山所集上买卖些农副产品。
庄里倒有一处卖开水的茶炉,不过形式与那时老市区的茶炉不大一样。老市区的茶炉样 式好似一个小锅炉,炉上装着透气管,水烧开了后,透气管便会发出一种“吱...吱...”的哨音,呼唤着人们前来打水。而亢家庄的茶炉是在一间十几个平方米的房间里砌着七八个烧煤球的炉灶,每个炉灶上放一把白铁打造的呈圆锥形的手提壶烧水,当地人把这种壶叫燎壶,一燎壶开水装一暖水瓶有余。有人来打水时,茶炉主人就从那些燎壶中选一壶烧开了水的,倒在顾客的壶里,然后再将倒空了的壶里装进生水放在炉灶上继续烧。那时候一壶白开水才卖一分钱,一天下来也能净挣个三毛五毛的,以当时的物价水准,茶炉主人一天的生活费用足够了。开茶炉的是一个剃着光头的老头,他很喜欢引逗小孩玩,因此庄里的孩子们都不怕他,时常有些顽皮孩子跑到茶炉房门口大声唱着:“马蛋子(青岛地区把剃光头的人叫马蛋子)开茶炉,一分钱倒一壶,小媳妇来倒两壶”唱完后没等老头出来抓他们,就嘻嘻哈哈笑着跑掉了。每当此时,茶炉主人也摸着自己的光头,望着跑远了的孩子,呵呵地笑了起来。茶炉房还是庄里的“茶馆”,村民们偷闲便端着茶壶、茶碗来这里喝茶聊天,什么三国、水浒、三侠剑,还有庄里庄外的一些新闻趣事都是聊天的题目,茶炉主人得空也会插上几句,场面挺热闹。上个世纪70年代后,茶炉关门停业。
亢家庄西头有一段百米长的绿荫道,村民们叫它西大坡,道两旁是高大的洋槐树,槐树开花时,隔老远就能闻到甜丝丝的花香。西大坡道北原有一片南北狭长的苹果园,南起西大坡往北一直到吴家村以南、如今的延吉路一带,占地约十几亩,大约在上个世纪60年代初果园不复存在了。西大坡的西北面、如今的青岛手表厂处曾有一座军事堡垒,堡垒上射击孔密布,青岛人习惯叫它二号炮台,也叫做小湛山北炮台。它是德国侵占青岛时修建的,当时德国侵略者修了5座堡垒,俗称一至五号炮台。堡垒之间的堑壕相通,堑壕外设有两层铁丝网,二号炮台铁丝网之外便是亢家庄,当时亢家庄村民走在铁丝网外时都往里吐唾沫,以泄心中对侵略者的仇恨。
亢家庄旧影一角(逄淑才收藏)
庄南有一条大致为东西向的土路,往东通田家村,往西一直通往今延安路海信立交桥一带。路边有一条小溪,每逢雨季,涓涓的溪水蜿蜒着从庄西头流到东头。在宁夏路没有开拓 之前,这条土路是田家村、亢家庄一带村民进市区的重要干道,每天拂晓时便有牛车经过这里到市区拉粪。牛车的轮子是木头做的,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滚动时,发出一种吱呀吱呀的响声,划破了小庄子黎明前的寂静。土路从亢家庄西头到仲家洼有很长一段没有人家居住,路南侧是一片庄稼地,路北侧却是一片荒凉的墓地,墓地里有一些塌陷了的无主坟墓,暴露出的腐朽棺木令人看了心生恐怖,村民们传说夜晚这里常有鬼魂出没,天一黑很少有人敢从这里经过。不过,在庄里租房住的马大叔却不信这个邪,他是做小买卖的,经常一个人到市区讨账至很晚才回家,墓地是他必经之路。曾有人问他害不害怕?他笑了笑回答说:“要说一点不害怕那是吹牛,经过墓地时只要吹吹口哨胆子就壮了。”1958 年人民公社成立后,墓地被铲平整理种上了蔬菜,现为某电器集团的一处经营生产场所。马大叔的弟弟是庄里的“秀才”,他喜欢用粉笔在空墙上写一些“东北大街南北走,路上碰着人咬狗,拾起狗来打砖头,砖头咬着狗的手......”之类的诙谐顺口溜,写完后他再摇头晃脑地念几遍,常常把大家逗得 哈哈大笑。马大叔于上个世纪50年代末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工作,先是干供销员,不久又当上了供销科长,他们一家人也从亢家庄搬到工厂所在地沧口区居住去了。
1972年,亢家庄田家村一带远眺。现在位置大概为青岛图书馆。(王名实绘画)
亢家庄在解放前没有学校,村民中很少有人踏进过学校的门坎,前面说过马大叔的弟弟是庄里的“秀才”,其实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学文化程度罢了。解放初期,浮山所小学在庄里设了一分校,校址选在了闫家祠堂,这里曾是闫姓村民祭祀祖先的场所,有三间平房,约百十平方米,青砖黑瓦,当时是庄里最好的建筑。学校成立初期,仅有四五十名学生,老师是从浮山所小学派来的,因场地狭窄只设初小部,学生读到高小时就必须走很长一段路到浮山所小学本校去上课。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末,当时的亢家庄生产大队筹资在庄里新建了一所小学校后,庄里孩子们的上学条件才基本上得到了改善。
那时候学校只上半天课,放学后年龄稍大些的孩子都得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比如割草、拾粪、喂鸡鸭等,小一点的孩子便凑一起捉迷藏、玩泥巴、捕蚂蚱......
最让孩子们开心的是夏天到庄西南头一个大湾里洗澡、打水仗,这个水湾里的水不算清,但挺深。有个叫亢正禄的孩子水性特别好,他在下水前先用小棉花团塞住耳朵眼,然后一个猛子扎下水去,一口气能在水里憋好几分钟不露出头来,很令小伙伴称羡。
亢正禄有一个远房伯父叫亢中朝,他一直独身,同哥哥嫂子住在一起。合作化前村民们主要靠种菜为生,由于人多地少,收成不多,日子过得都挺艰难。到了摘黄瓜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大人们挑着筐子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群馋嘴孩子争着要黄瓜吃。不分给他们吃吧,他们都是本庄的孩子,有的还沾亲带故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分吧,一次就得分去了好几斤,心里又有些舍不得,每逢此时大人们心里都有点左右为难。那时庄里只有亢中朝挑黄瓜时,没有一个孩子敢跟在后面要黄瓜,所以他们家摘黄瓜时都让他去挑。亢中朝的大嫂是一个善良、厚道的女人,摘完黄瓜后,她总是用小笸箩装上一些,分给东邻西舍那些没有种黄 瓜的人家的孩子们吃。
其实庄里的村民们个个都很淳朴、忠厚,他们祖祖辈辈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的单调生活,很少有娱乐活动。上个世纪 50 年代,庄里一条较宽的街道上安装了一盏路灯,天气暖和的时候,有时便有卖唱的瞎子拉着胡琴、弹着弦子在灯下唱小曲。每逢此时,庄里 便热闹起来,男女老少都拿着小板凳从家里走出来围着瞎子坐了一圈,津津有味地听着。唱小曲的瞎子不收钱,他唱完后, 大家便拿些窝窝头、地瓜干等粗粮放进他的布袋里算是报酬。
最热闹还得属正月,过去青岛地区有“忙腊月、耍正月”的习俗。亢家庄的村民们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前在庄里搭起一座临时戏台,连唱三天柳腔戏,唱的都是《皮秀英休夫》、《赵美蓉观灯》等传统剧目。戏中的角色都由本庄村民自己扮演,别看他们不是专业演员, 却唱得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不时引起台下观众们的阵阵掌声和喝彩声,那气氛不亚于正规 的戏园。过了正月十五,村民们又操起农具,一年的辛勤劳动便开始了。他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在这块土地上过着单调而又平凡的生活,但大家都挺满足。
60年代政府着手对亢家庄进行改造后,庄里的耕地逐年减少,许多年轻人 都进工厂当上了工人,到1984年人民公社转体,组建了大信农工商公司后,村民们基本告别了背朝青天面朝地的农耕生活,逐步与老城区融在了一起。
最后想说说亢家庄的名人,提到这件事,村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别看庄里没出几个名人,可是文有 “文曲星” 、武有“武曲星”。大家所说的“文曲星”叫闫世臣,上个世纪50年代就读于天津南开大学,毕业后曾当过大学教授,后来又在中国建筑材料研究院担任过院长之职,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学者。“武曲星”叫亢中浩,建国后曾在旅顺、青岛等海军基地任职,后退役在家安度晚年。
如今,古老的亢家庄已完全消失了,人们从这里已很难找到过去的痕迹,惟有当年西大坡留存下来的十几棵老洋槐树依然挺立,成为已逝岁月的见证。
本文作者:马煜琳,由青岛城市档案论坛公众号、青岛城市记忆头条号编辑整理发布,转载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