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与海路平行,当海流绕过团岛岬北去十七点八三公里,后海沿的生活也以另一种气质铺展开来。
——《青岛蓝调》
青岛出版社
前海若缱绻,后海则铿锵。后海在北。北面的海,暗涌凶险,雾锁重重。相对于前海的明艳,青岛的后海一直素着脸,长时间地淹没于北面的低色调,在人们的审美认知里,它更多地与码头装卸连同,散发着鱼腥和锈铁的味道。
后海的城市功能决定了它的居民构成。烟火浓重且不加修饰,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后海沿儿的生活没有秘密——
衣裳当街晾晒,饭也要当街吃,床单什么颜色,晚饭什么菜谱,统统公布于众。
马路牙子好像会客厅,夏天,树荫盛大,天色漫长,知了叫哑了以后,暑热也在一寸寸褪去,女人们穿上街坊裁缝店出产的裙子,无领无袖无腰身,抱着狗,到马路牙子上扎堆儿闲聊,话被风打碎,飘了一街的嬉笑怒骂。
男人们则围圈打扑克,用阿拉伯数字和彩色字母一遍又一遍地分解着输赢。此景颇为壮观:马扎儿之上是分量不一的屁股,马扎儿之下是品牌各异的烟屁股;外围还有参差的一茬茬,踮着脚,身子微倾,抻长脖子,双臂反绞,圈成没有缺口的人栅栏。
不定什么时候,川菜小馆爆辣的味道扩散开来,男人女人不得不从各自的情景剧里暂时出离,纷纷双肩内兜、眼睛紧闭,打起喷嚏——高低长短,深浅起伏,很俗气也很真实。
坊间素有“前海听涛观山景,后海钓鱼挖蛤蜊”的说法。后海床,沙中带泥,滋养出来的贝类格外鲜美,捞渔田耕,生生不息。后海的孩子野。玩后海的,口音硬,皮肤黑,体格精瘦。少年的他们在堤坝上扎猛子摸螃蟹,老年的他们在堤坝上垂钓发呆打发日子,从少年到老年,大半生的沧桑深刻于法令纹,那倔强的走势,仍在试图说明内心的不服。
滋阳路、巨野路、东平路、观城路、枣庄路等数条倾斜的路与四川路相交,形成“丁”字路口——四川路是一条没有十字路口的路,心无旁骛地通往小港。
一九〇六年大港一、二、四、五号码头相继筑成,同时还修成了防波堤、船渠港和造船厂。因为港埠设备先进,青岛港成为当时东亚的第一流港口。一九〇九年,青岛港关税收入在华北五港中跃居为第二位,仅次于一八六〇年开埠的天津。
大批劳力开始集散于后海。起初他们是因土地被征用、船只被毁坏而破产的农民和渔民,谋生养家,成为码头建筑、运输苦力和杂役工人的主要来源。随着胶济铁路的修建和通车,省内外大量的灾民、贫民涌入青岛,构成廉价的劳动者群体。殖民当局还通过山东州县官府手续,招募到内地穷苦的工匠手艺人。他们晚上睡大炕,一个炕要睡一二十人。
后海沿儿的许多小酒馆也就此客满,壮汉们进去打上二两或四两酒,站着喝完就走。小饭馆没有什么招牌菜,主要是饼子、咸鱼。随着工业化的深入,上海、宁波、广东和烟台、天津的老工人也应募而来,成为青岛各厂最早的技术骨干。劳力的汇集让后海很快形成了一条结实的工业带,好比实干的内脏,托衬着城市命脉走向完备运转。
现在,天气晴好的时候,驱车沿蜿蜒的海岸线一路向北,穿越后海岸,远远地可以看见青岛港成排的红色龙门吊,它们以大海为前景,以蓝天为背景,成为一个百年的传统工业港口的标志物。随着世界级邮轮母港的兴建,小港湾蓝色经济区将向北绵延至滨海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