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邓全伦 发自重庆
重庆满街的银杏树,再次引发了一场风波。
11月23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刊发新闻称:重庆之前栽种的银杏树,已被悄然挖走,种回了适宜的树种。
这则消息被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的微博转发后,如一枚炸弹,迅速引发网络舆情的喧嚣。
以上消息很快被确证为不实。重庆市园林局分管全市绿化的副局长汤勤作出正面回应:重庆未曾挖走已种植的银杏树,“绿化城市是我们的基本职责,绝不是栽了树要挖,而是要保护好这些树。”
时代周报记者在重庆调查多日,亦未发现满街遍植的银杏树被大量挖换的现象。
尽管虚惊一场,但在重庆市绿色志愿者联合会会长、72岁的环保名人吴登明看来,重庆此前移种银杏树的举动,仍值得当地深刻地反思和警醒。
满城尽植银杏树
到重庆的外地客,从机场高速路进入市区时总会被车窗外这样的场景震撼:沿途连绵不绝地耸立着银杏树高大挺拔的身影。
“重庆城市景观的现实是,无银杏、不景观。”今年72岁的吴登明如此评价称,重庆官方1986年就确定黄桷树为市树,但目前银杏树已全面取代其地位。
黄桷树别名黄葛树、大叶榕,属高大落叶乔木,喜光耐旱,耐瘠薄,适应能力超强。在重庆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它们葱茏茂密的身影。这是一种重庆老百姓经过多年选择适合重庆生态环境的优秀树种。重庆人甚至将其视为城市精神的象征,并不惜将它作为地名,如黄桷垭、黄桷坪、黄桷渡公园等。
但在2008年8月,重庆提出要用十年左右时间,把重庆建设成为“森林城市”。按照该计划要求,到2017年,重庆全市的森林覆盖率要达到45%,城市建成区的绿地率要达到39%。
重庆提出,“绿化城市需要提高树种的档次和质量。”“要选择优良的树种,比如银杏、水杉、香樟等。”其中银杏以高大挺拔、造型优美被选中。
于是重庆各区县在大规模种树热潮中,纷纷种植银杏树,在城区主干道两旁和各商业区、景点附近遍地皆植。
“土生土长的黄桷树、小叶榕被挖掉,种上银杏,把‘森林重庆’工程变成了‘换树运动’。”吴登明谈起这场狂飙突进的造林工程至今仍愤愤不平。
“换树运动”背后是重庆市将城市绿化纳入区县党委政府绩效考核。2008年前,园林工作在党委政府考核中没有严格的指标规定,2010年后,主城区园林,占了5—6分,郊县占3—4分。这些分值的考核直接决定每个区县的排名先后。
而“生态轴线、景观廊道”,最能凸现绿化的目标任务,自然成为各级党委政府的政绩追求。改造提升景观道路,将过去不好看的树种换成高大挺拔的树种,亦演变成一场时尚战役。
来自山东、江苏、广西等地的银杏树,如潮水般被采购进入重庆。“到处都在抢栽银杏,简直就像打仗一样。”吴登明说。这座城市对银杏树的需求量巨大,一度导致其价格狂飙上涨五六倍,让市场都感到了不安。
时代周报获悉的来自重庆市园林局数据称,“森林重庆”自2008年启动4年以来,重庆市共种植银杏树2276.75万棵,“占全市种树总数的1.4%”。
无效的质疑
政府轰轰烈烈大量引进银杏树的同时,引来了重庆民间舆论的质疑。四年来,吴登明就多次公开表达了对重庆大量移栽银杏树的反对意见。
在他看来,重庆并不适合种植银杏,它的生长周期长,且对水肥条件要求比较高,北方砂型疏松深厚的土壤比较适合它。
“重庆最适合种的还是黄桷树。”吴登明说,重庆夏天比较炎热,是座“火炉”,黄桷树树干粗大,叶片宽阔,固氮量大,遮荫效果好,吸尘抗污染能力强。他曾为此专门做过测试,结论是黄桷树下的温度比太阳能直射到的地方要低5摄氏度以上。
重庆各地移栽的银杏树一般至少10—15年树龄,多数都是30年以上的大树,部分还是百年以上的古树名木。一棵银杏少则一两万元,多则数十万元。“这种‘速成法’花费了大量的钱财,而与产生的森林重庆的生态效益极不相称,劳民伤财还可能带来腐败问题。”
2009年3月,重庆市水利局将大楼外原有长得枝繁叶茂的小叶榕、天竺桂移除,换栽上包括银杏、香樟树在内的11株大树。吴登明接到举报前往,一位现场施工人员告诉他移栽来的大树总价250万。但水利局办公室主任说只花了50万。
这位办公室主任解释说,“换种”之举一方面是为了响应“森林重庆”号召,另一方面是为了体现重庆水利事业在直辖后取得的发展成就,也是给各部门以带头示范。
随后,吴登明在沙坪坝三峡广场组织大学生们搞了一场行为艺术:把一些大学生缠上绷带化装成移栽进城的银杏树,以质疑重庆水利局的“换种”行为。
而在四处调研中,吴登明发现重庆有些区县因移栽方式不科学,银杏树成活率并不高。比如,重庆潼南工业园区的银杏树几乎死光,渝遂高速公路潼南段耗资上千万元栽种的银杏树死了一半。铜梁双江镇栽的上千棵银杏树也死了一大半。
“这都是当初在运输种植中处理不当造成的后果。”吴登明说,重庆大部分银杏树苗都从江苏、山东、广西运来,常有树苗在移植中根系受损,有些保湿不好树根都干死了;种植时土壤条件很差,栽种又不科学,用土稍微埋一下,手一推就倒了。
重庆市人大代表、市政府参事、市侨联副主席邓明鉴,也多次向重庆市有关部门上书,要求暂停栽种银杏树。他认为,银杏树作为重庆城市绿化树种有诸多缺点:一是价格高昂,栽种成本高。一棵直径四五十厘米的银杏树,价格高达十多万元,超过相同直径的黄葛树数十倍。
二是落叶期长,影响景观。重庆冬天不算冷,但银杏树叶仍会全部脱落,剩下光秃枝干。三是树冠太小,生长缓慢,影响绿化进度。此外,重庆市现有银杏树栽种数量比例过高。
装载着银杏树的大型卡车一如既往地轰鸣着驶入重庆。在网络上,重庆各区县打造“银杏景观大道”、“环城银杏树城市林带”、“银杏长廊”的宣传报道比比皆是。
“银杏只是点缀”
而重庆移种银杏的火热场景,直到2012年3月方淡出、消失。
但是11月23日,《联合早报》一则报道引发风波。该新闻说:今年冬天,重庆人再也见不到银杏树了。重庆银杏树已被挖走,种回了适宜重庆气候的树种。
北大法学院教授贺卫方的个人微博转发这一消息后,一天之内转发超过2万条。网民纷纷指责这是“胡折腾”。随即在重庆本地掀起一股“寻找身边银杏树”的自发行动。
然而,就在12月3日,重庆市园林局分管城市绿化的副局长汤勤对外正式回应称,重庆未曾挖走已种植的银杏树。
“园林局对已经栽种树木都会妥善地保护和管理,这是我们的基本原则。”汤勤称,绿化城市是他们的基本职责,绝不是栽了树要挖,而是要保护好这些树。
“重庆的理念是科学栽树、因地制宜,以栽树改善生态环境,不是为栽树而栽树。”汤勤表示,重庆主城种植的树木包括行道树、景观树、防护树等,“不只是某一种树木”。
2008年重庆市组织编制的《重庆市主城区园林树种规划》确定,旧城区基调树种黄葛树、小叶榕、银杏、秋枫、悬铃木5种,骨干树种香樟、广玉兰、桂花、天竺桂、水杉等12种,新城区基调树种香樟、银杏、桂花、水杉、广玉兰、黄葛树、南川木菠萝等9种,骨干树种雪松、垂柳、天竺桂、玉兰等15种。
“对以前已经栽种的无论什么树种,都要加强管理,防止病虫害发生。栽种后有死亡的,都要进行调整和充实完善。对银杏我们也没有特别处理,所有树种都一样,要加强管理。”汤勤表示,银杏树由于树阴较小等问题,以后不会用作市区的行道树,“银杏在重庆属于景观树,只是园林绿化的一个点缀”,不会像以前大规模栽种。
时代周报记者走访重庆主城区,没有发现满街遍植的银杏树被大量挖换的现象,去年冬天常见的一车车银杏树苗进城栽种的场景不复再现。
尽管传闻是不实新闻,但在吴登明看来,此前重庆到处栽植银杏树,看似是民心工程,实际上是不尊重科学、不尊重民意的政绩工程,这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吴登明表示将在2013年1月向重庆市人大提出建议,对“森林重庆”的资金使用情况进行审计,查出其中是否存在贪腐问题。
邓明鉴也建议,重庆市应组织专家、学者对重庆大量栽植银杏树的优劣利弊进行科学论证,并在论证的基础上,以市政府名义下达通知,调整全市植树品种计划,暂停栽植银杏,确保绿化植树工作的科学性、合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