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我在深圳又是一年没时间回家给奶奶扫墓,希望奶奶原谅我。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她琐碎而充满温爱的言语和纯朴苍老的灿笑,伴着蹒跚的步履逐渐邈远,甚至奶奶的音容笑貌在我记忆
里也早已趋于模糊,但是,近几年来我越发想念奶奶,这种想念是不自主且发自内心的,每当闲暇时静坐下来,对奶奶的无限怀恋和关于奶奶的零星记忆便会涌上心头,不断勾起我的哀伤,又让我感到一种无奈撩心的享受。
奶奶生有三个儿子二个女,其中我父亲是老二,她对孙子辈的我特别好,对我更是关爱有加。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二十岁了,此前的好多事情很难记得,知道奶奶待我最好,这大多是听家人讲的。母亲经常说,我很小时就开始和奶奶一起睡,夜里因为哭闹,奶奶总是给我吃她的奶,最后,我竟把她的奶吃出了奶汁。我模糊地记得,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象样的房屋,每天晚上,她喂我吃过饭,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数星星,为我讲故事,教我学民谣,手掌和着极富节奏的哼唱轻轻拍打在我的背上,一遍一遍地哄我入睡。等到再大一点,我经常与伙伴们一起出去玩,如果到了吃饭时间还不回家,奶奶就会踮着三寸小脚,喊着我的名字,跑整个村子找我。奶奶喜欢走亲戚,隔一段就要到几个姑姑家走走看看,每次去总是带上我,这是我当时最高兴的事情。奶奶每逢赶集赶会,回来时都会给我买些好吃的。有时,父亲外出或者其他亲戚来访,少不了给奶奶捎些饼干、水果、牛肉之类的礼物,奶奶舍不得吃,隔三差五拿出来一点给我们分吃,她总是说自己年岁大了,吃不吃都行,不能亏欠了孩子们的嘴。奶奶织得一手好布,在最后的几年里,她虽然显得力不从心,但还是坚持着为我织了几条棉布床单,她告诉我母亲,自己一辈子没给孙子们留下什么,这些床单等我长大娶媳妇时给我们用。两年后,我结婚了,母亲就把奶奶织的床单拿出来送给我,但我舍不得用,一直在家里珍藏着。
奶奶的一生很不容易.奶奶年轻时给邻村一崔姓地主家做起了长工,以便挣些钱粮养儿育女,贴补家用。她终日为崔家洗衣做饭、侍奉老幼,像男人一样给别人耕种田地、看家护院,有时候过于劳累或实在忙不过来,她会叫上自己的弟弟前来帮忙。由于常年劳作不止,活份量大,出力太多,等到年老后,奶奶的脊背上累出了一个馒头大的疙瘩,好多疾病也随之出现。一直到姑姑叔叔们和父亲逐渐长大,奶奶才稍微轻松了些。一位无依无靠、无援无助、贫困不堪的农村妇女,养活六个孩子,维系一家人的生活,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但是,不管多么困难多么辛劳,奶奶终于坚强地挺了过来。每想起这些,我就会深切地哀悯奶奶的不幸与苦难,感叹奶奶的悲酸与凄切,折服奶奶的坚韧与顽强,对奶奶的无比敬重之情便油然而生。
后来,我们一家的生活有了较大改观,虽说不上富裕,至少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终日为生计发愁了。一辈子穷惯了,节俭惯了,生活好转后,奶奶仍然过着极其俭朴的日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衣服破了,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奶奶床上铺的那条棉布被单,上面的补丁不下百个,甚至家人开玩笑说可以作为文物捐献给国家了。奶奶辛劳一生,穷苦一生,省俭一生,受难一生,最终能过上衣食无忧、儿孙满堂的生活,她也很知足。
奶奶临走的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在深圳打工,回家后听父亲说:“由于病痛越来越重,奶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很少说话,身体特别虚弱。突然一天晚上,奶奶异常兴奋,全身看似有用不完的劲,说话声如洪钟,当躺在床上时,她感到不舒服,让人扶她坐起来,等坐起来后,她又喊着难受想躺下,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回光返照。就这样躺下、坐着地折腾了大半夜,到次日凌晨,奶奶忽然抓住我母亲的手急促地说:“孩子,我可挂扯不住你们了。”说完,躺下再也没有起来。奶奶走了,带着一生的愁苦与艰辛,带着一丝欣慰和满足,带着对亲人们深深的牵挂,匆匆地走了”。可我工作忙,没时间回家,那几天,我很伤心,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小时候,奶奶总是问我长大后孝顺不孝顺她,我说孝顺;她问,给不给奶奶买新衣服好吃的?我说买。可是,现在我长大了,刚开始工作,奶奶却早已离开了我,我对奶奶的回答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多年来,总想为奶奶写些东西,这已成为我忘不掉、放不下的一件心事,但又迟迟不敢动笔,生怕写不好损伤了心中对奶奶的那份情感,这份深情根植在我久远的童年时代,繁茂在我漫长的人生岁月,很纯粹很厚重又很揪心。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奶奶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里会更加含混不清,但是,对奶奶的思念会越来越强烈。奶奶早已远去,我想对遥远的奶奶说:奶奶,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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