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达680亩的世界风情园里,住着十几位看护者,看护者的孩子把废墟当乐园
如果“世界风情园”会说话,它的话肯定会比葛优在《非诚勿扰》里的忏悔还要多。
从北京地铁1号线的玉泉路站出来,往南直行1600米,在马路的右侧就能看到“玉泉建材市场”的大招牌。市场的门口停满了各种车辆,一片繁忙的交易景象。极少有人知道,在这个繁忙市场的背后,还隐藏着一片荒芜了13年、占地面积达680亩的废墟。
在1990年代城市人造景观建设热潮中,这个曾号称是北京最大的人造景观项目,在当时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在位时规划建设的,投资预算高达3亿,被当时的投资者看好。1996年,陈希同因腐败问题被查处前后,这个已经建成一半的园子也因为资金问题停工,沦为烂尾工程。
孤独的看护者
9岁的王海宏,正在一块离地凸起的水泥平台上,跟另一名小男孩用几个废弃的酒瓶玩水,两人浑身上下都是泥浆。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缩微的佛塔,金灿灿的塔身,洋溢着泰国的风情。但踏上台阶站在塔基上,佛身却是伤痕累累,佛塔损残处露出的新鲜砖石提醒着,这佛塔是个出炉不久的山寨版。虽然艳阳高照,塔基下还有前几天落下的积雪。
王海宏正跟另一个孩子忙得不亦乐乎。
“你爸妈也在这里住吗?”
孩子对陌生人没有足够的警惕,他转身指着身后的另一座破败建筑:“他们在那边,我们都住在这里。”
王海宏一家,是这片废墟上为数不多的居民之一。这片占地达680亩的世界风情园里,目前主要的居民是十几位看护者:这个规模宏大的世界风情园工程因故停工十余年后,几家施工单位一直无法拿到工程款,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在自己造就的一座座废墟建筑旁又盖起了矮小简陋的房子,自己雇人日夜看护。
50多岁的张恒茂就是这群看护者中的一员。老家在河北高碑店,多年来他从家乡到北京,一直以看护各种工地为职业。北京的初春依然寒冷,身着深色中山装的他打了个冷战,继续拿着棍子敲打着晾晒的被褥。
“我来了大概七八年了,现在倒是有电,但没有水,生活很不方便。”他看护的是园子里气势最恢弘的一座烂尾建筑。建筑呈南北对称结构,分两层,每层都有高大巍峨的希腊式圆柱,置身其中,恍然到了希腊残留的神庙或者宫殿。整个建筑没有任何防护,只剩下骨架孤零零地矗立着,人走在上面还有几分危险。
张恒茂的主要任务,就是确保这片残存的建筑骨架的“安全”。“如果有人来动这个建筑,我们就要马上通知工程的包工头。”不过,至今他都没有遇到真正的破坏者。他每天见到最多的,是拿着长镜头来拍照片的人,到了气候适宜的季节,时常有新人来拍婚纱照。
每天的日子都很单调,园子里跟他一样的看护人还有十几位,但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来往。“因为通了电,可以看电视,不过不是有线的,看不了几个台。”夜幕降临的时候,孤寂的院子里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恐怖,为了给自己壮胆,张恒茂养了七八条狗,一有风吹草动,便狗吠不止。
像张恒茂看护的这类建筑,在荒芜的世界风情园至少还有十几座,分布在园区的各个角落。从建筑风格上来说,除了希腊式宫殿、泰国风情的佛塔,还有中国传统风格的亭阁、临水的江南式庭院、欧洲城堡、日式小楼等等,多数建筑都已经完成了骨架,有的外部还做好了装饰。
停工多年之后,这里早已成为了流浪狗与垃圾的天堂。一位城市探险爱好者喜喜这样描述了这片废墟给她的印象:“满眼废弃的建筑和垃圾,很多流浪狗跑来跑去,在垃圾山上,都分不清狗和垃圾。我们爬到了一个废弃房子的3层,没有扶手,不过挺开阔的,适合小资们拍颓废人像。还有小孩蹲在地上拉屎,草地里随处可见屎和手纸。还有一具分不清狗还是猫的干尸。”
由于地处闹市区,北边紧邻的就是成熟的富丽苑居住小区,偶尔还是有居民来这里散步。一位手执拐杖的老大爷说,当年开工时,北京市的领导还亲自来视察过,可惜后来一直没建成。
畸形的“青春期”
住在附近的居民说,这个世界风情园是当时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在位时规划建设的。
据北京《生活时报》1998年9月8日报道,该项目1996年就把所占土地征用下来,项目虽经北京市计委批准,但未经过北京市规委批准,因此停建。1998年8月,在清理以前类似项目时,该项目获得批准,但又因资金方面问题处于停建状态。
按照当时的规划,“世界风情园”将是一座展示各地典型民俗建筑,集游览、表演、购物、餐饮、体验异国民俗风情于一体的大型文化艺术园林,建有1∶1比例的景点22个。
世界风情园是当时国内人造景点“大跃进”的产物。当时的北京市旅游局规划处周副处长曾向《生活时报》介绍,从1992年开始,“明皇蜡像宫”、“老北京”、“世界公园”等近40家人造景点陆续建成,但由于对市场的错误判断和重复性建设,经营状况都是极为惨淡。“明皇蜡像宫”和“老北京”的投资额都在1亿元以上,投资血本无归,但一直未建成的“世界风情园”,投资预算更是高达3亿元。
刚停工的园子,由于已经初具规模,显得非常漂亮。附近富丽苑等小区的居民把这里当成了休闲的好去处,没有刻意培育植物,但春天随处可见的野花给这里增添了几分情趣,也引来了附近的风筝爱好者。有网友在帖子里稍带夸张地说,这个不为多数人所知的废墟,是自己“小时候最美好的回忆”。
工程停建已经十余年,但这片废墟并非一直寂寞着。
一度给这片废墟带来生机的,是建成没几年的玉泉建材城。就像北京很多破旧的四合院临街的一侧都建有漂亮的围墙一样,在废墟临近东面玉泉路的一侧也修建了一座中等规模的建材市场——仿佛一块废墟的遮羞布,让外人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背后的荒凉。
在建材市场工作的高经理说,这个市场建成才五六年,“实际上也是用了园区的地”。在园区的东北角,也就是废墟与建材市场之间,是一片规模中等的自建平房,里面住的都是搞建材买卖的商人和家属。
也正是这个建材市场的建设,曾经带给了这片废墟短暂的“青春期”。张恒茂说,建材城刚建成之后,很多农民工蜂拥而来,多年空置的废墟成了农民工们的廉价房,“最多的时候有几千人,热闹得像个小镇一样”。
即使现在走进别致的楼房内部,还能感觉当时群居时的痕迹:地上随意丢弃的烟盒,屋顶上挂着破旧的雨伞,有的墙壁上贴着明星画和报纸,有的则涂鸦着宣泄性脏话,甚至在某块墙壁上,你能很清楚地看到“录像馆”的字样……
家住附近的王小桔,在豆瓣“北京废墟探险小组”里,描绘了当时美丽的风情园变成“城中村”的惨状:别致的小楼被他们霸占,生火做饭;园中的空地就是现成的垃圾场,脏乱不堪,臭气熏天;他们还饲养家畜,于是狗屎也随处可见;他们的孩子在建筑物上随意攀爬,在干净的墙面上乱写乱画……
王小桔曾把这里看作是北京“最漂亮的废墟”,安静是它的特质,而这个有点特殊的“城中村”的出现,让她感觉到了“圆明园的悲剧”。
为了保护这片漂亮的废墟,她甚至给当时的北京市市长写信,信中她说:“我并不奢望市长能帮助我们把建到一半的园子建完,只希望能多建一些廉租房给这些可怜的没有住处的只能靠挤占风情园委身的打工者居住。把他们从园中请出去,清理掉园中的垃圾,把园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信真的起到了作用。张恒茂说,北京奥运会之前,有关部门真的派来了很多人来,将这里聚集的农民工“请”了出去。“现在奥运会结束了,也不允许人来了。”
那是“世界风情园”有生命力的几年,也是对风情园建筑景观破坏最严重的几年。如果这片废墟有寿命,那几年就该是它畸形的青春期。在农民工撤离后,人去楼空,风情园再次沦为孤寂的废墟。 (潘葱霞 张守刚 邵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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