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宝把刚才所说写了下来,签了名,还按了一个手印。警卫示意浦小提也签名。浦小提愣了一下,她很想不签,看到白二宝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不忍心拒绝。如果她说白二宝干的事和自己无干,依警卫虎视眈眈的眼光,白二宝今天晚上就得蜷在地上冻一宿,回不了家了。浦小提没想更多,只觉得地上很冷。她上
了8个小时班,白二宝也上了8个小时的班,多渴望一张床啊,哪怕是薄被硬枕头,也是天大的福气。如果蹲到天亮,多折磨人啊。浦小提提笔签了字。 第二天,“老病”找到浦小提,说:“你能保证是有人给白二宝栽赃吗?”
浦小提说:“我不能保。”
“老病”说:“你既签了字,就是保了。现在,白二宝没什么事了,你也没什么事了。可我有事了。这个金属是谁偷的?厂子里很重视,要咱们查个水落石出。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这样倒腾啊。再说这金属军工上有用途,要是倒卖到台湾,麻烦可就大了!依我看,这也一定不是咱车间的人干的,许是外头的人干的。这两天,正有几个临时工在附近挖下水道,肯定是他们啦……”
“老病”这些话是凑在浦小提耳朵旁边说的,浦小提只觉得半边耳朵好像被山火燎了。几天后,他们已经倒成了早班,下午两点下班,浦小提特意等在后头,在厂门外避人处拉住白二宝,说:“你给我说实话。饭盒里的金属块是不是你偷的?”
白二宝说:“不是。”
浦小提冷冷道:“你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告诉你,人家把金属块拿去做了指纹分析,上面除了你的指纹,根本就没有别人动过的痕迹。你还有什么狡辩的?你是个贼!”
白二宝默不作声,半天,突然抽泣起来,属于男人的大颗眼泪像榛子一样结实。他说:“浦小提,别人能说我是贼,你不能!金属块是我偷的,可我为什么要偷?为的是你!”
浦小提惊得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嘴,心就跳出来。关于查出指纹的事,有个朋友在厂部,向她透露了详情。金属块真是送到专门机构检查了,当时没经验,多个警卫把饭盒拿起放下翻看过一番,指纹太杂乱,已没有侦破的价值了。挖下水道的临时工死不承认,已成了悬案。浦小提本想敲山震虎,吓唬吓唬白二宝,没承想他竟招了,居然还胡说八道,说作案动机和自己有关。浦小提大怒道:“白二宝,你不能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偷东西来着?”
白二宝看看周围无人,苦着脸说:“我不是想娶你吗,可我家那么穷,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要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我要提着好多礼物去猪食堂看你爹娘……这些都需要钱,我就……真的,我太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二宝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它们是鱼儿,在他的脑海中扑腾了无数次。他曾设想各种各样向浦小提求爱的方式,就是没想到让贼的这张渔网捞起了这些小鱼。
浦小提全身又冷又硬,变成了金属。当初她默许了白二宝的假话,以为帮他逃过一劫,就没什么事了,不想却和这个甩不开的白二宝粘得更紧了。浦小提慌乱起来,稳稳神,岔开话题说:“白二宝,你不能信口开河。这一次就算了,厂里没法认定是你,反正金属也没有丢,就不打算追下去了。你以后千万可不能做了。”说完,浦小提转身就走,快快离开这让她担惊受怕的人。
白二宝死死拉住她说:“浦小提,你救人救到底。你嫁给我,我就变成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我再也不会动歪门邪道的心思,我知道自己不是世上最好的男人,配不上你。可我肯定是世上最爱你的男人。浦小提,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咱们俩是般配的!”
浦小提轻轻地拨拉开白二宝的手。当手和手相碰的那一瞬,她第一次感到了震悚和亲近。是的,他们都是苦孩子,这句话在浦小提心底最嫩的地方按下了一枚图钉。黑暗而疼痛。
“你让我自己走走。”浦小提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白二宝没有拉她。
浦小提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院落,原来是环卫局。她一点也没打算到这里来,脚是顺风漂荡的竹筏子,自动地把她给驮来了。她认出了这个大门,眼泪模糊了双眼,再也不愿有一分钟的停留,很快地折身走了。
晚上,浦小提跟妈妈说话。妈妈拿着姐姐和弟弟的照片,在昏黄的灯光下落泪。浦大会到陕北插队,已经和当地的农民结了婚。浦远程当兵在西南挖山洞,很长时间没有来信了。浦小提说:“有一个男工追我。”
妈说:“你熬猪蹄子汤是给他喝的吧?”浦小提说:“是。”
妈又说:“你包了差样的包子,带了一大饭盒,也是为了给他吃吧?”
浦小提百口难辩,只得说:“是,可是……我……”
妈说:“别挑拣了,就是他吧。都是工人,好好过日子吧。”浦小提和白二宝的婚礼办得很朴素。白二宝倒是很想大办的,整上十个碟子八个碗的,让大伙儿看看,自己虽说瘸了,娶的媳妇可是一等的。浦小提不让,说两家都不富裕,节俭着办事吧。浦大会的孩子天生弱智,姐姐回娘家给孩子治病,猪食堂那边的家就没个角落可以安下这对小夫妇的婚床。白二宝家是菜农,院落虽大人口众多,也没有他们安身立命之地。白二宝就一瘸一拐地在厂长门口晃
荡,看在他是工伤的分上,厂里给了一间10平方米的小房。
浦小提说:“写作文开门见山,咱们是开门见床。”
白二宝说:“见床好啊。结婚不就是合理合法地上床吗!”
浦小提用花花绿绿的布头把自己的小家布置得很温暖。当然到了夏天,“温暖”就成了灾难,就要把花布头换成稀疏的白“豆包布”,才能稍稍显得凉快一点。婚后不久浦小提就怀孕了。白家一直认为是浦小提把白二宝的腿脚整残废的,就不喜欢小提。加上重男轻女,婆婆放出话来,说要是孙子就给帮着带,走到哪儿一掀屁股帘,露出雀儿,当奶奶的气派。要是小丫头片子,对不起,自己拾掇吧。还说要是男孩,就叫白金,要是女孩,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管了。浦小提还真有点紧张,不是想讨好公公婆婆,只是如要自己带孩子,实在是太艰难了。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长得和白二宝一模一样。白二宝给女儿起名“白金”,说别看老爷子没什么文化,却晓得白金比黄金更上档次。白金的大名是“铂”,名贵着呢!白金的爷爷奶奶还不大高兴,说一个小姑娘家,糟蹋了这个贵气的名字。
歇完产假,浦小提抱着孩子上班了。孩子往哺乳室里一搁,依旧去搬动金属板,每3个小时有15分钟的喂奶时间,急匆匆地赶到哺乳室,乳汁已经将厚厚的工装胸前打湿。白金饿得直哭,一旁看孩子的老女工,只好一个劲地给孩子灌糖水,孩子哭累了睡着了,摇晃都不醒。浦小提一看喂奶时间就要过了,只好又是揉耳朵又是抠脚心,把白金折腾起来,赶紧喂奶。到了规定时间,把乳头从孩子嘴里薅出来,掉头跑回车间再投入工作。回到家还要给白二宝做饭洗衣,再也顾不上爱怜自己,面色憔悴鬓发凌乱。白二宝在家横草不拿竖草不拈,谁说穷人无娇儿,白二宝就是个典型。白大宝早夭,白家双倍的爱全部砸到白二宝身上,把个穷小子当成了公子哥来养。(10)